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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味道是唐朝宰相，北宋“三苏”嫡祖。

苏味道是个传奇。他历仕两朝，仕宦38年，五次军征，四贬四升，至少三次破格提拔，高居相位前后长达九年。

苏味道也是个谜。关于他的正史记载，《旧唐书》仅有字，《新唐书》也才字。世人更有“苏模棱”“模棱宰相”之说。

一

远袭苏秦苏建，近承苏武苏章，更得生父梓州参军苏荣荫庇。

公元年4月，春风和煦，沃野葱绿，苏味道在太行中段东麓的栾城西关苏家庄降生。栾城自古为“形胜之地”，交通要冲。这里地势平坦，土沃水丰，子民谐和，地灵人杰。

苏味道的生长恰逢初唐盛年，开南选，设武举，国势趋强。他在家族崇文尚武浓厚家风熏陶和严格家教管制中，习经书，练武艺，文韬武略全面发展，深得长辈喜爱和乡邻夸赞。尤其是他天资聪慧，擅长诗文，９岁便能作辞写赋，一时乡间名声大噪，与西邻赞皇少年李峤并称“苏李”。

赵州桥巍巍伫立，洨河水奔腾不息。每当夜月西挂，苏味道便凝望西南皇城长安畅想。可无论他怎么想，也绝没有想到今后的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起伏跌宕。他真可谓年少得志，先“出乡贡”再“登龙门”后过“释褐试”，苏味道从一个下县每两年举荐一人参加科考机制中脱颖而出，在每年八九百甚至上千应考生中，先入围再笔试后面试，冲杀千军万马傲骄突出重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长安放榜之日，慈恩寺前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杜甫的爷爷杜审言与己弹冠相庆互拥而泣，胸中潮起浪涌，气象万千……

更幸运的是“释褐试”巧遇吏部侍郎裴行俭掌铨选。裴行俭出身武将世家，正统科考出仕，文能经天纬地、治国理政，武可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书法精笔佳墨，从容闳达，尤知人善任，史誉“国家来吏部侍郎第一”。他倡“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而考“身、言、书、判”，异见味道体貌伟岸、言辞辩证、书法遒美、文理优长，格外欣喜，礼遇有加，后许妻以女，托子以教，成为莫逆之交。

“与优秀者为伍”。优秀被优秀吸引，优秀者赏识优秀，裴苏二人惺惺相惜，守望相助，不啻为历史佳话。

二

苏味道进士及第，依唐惯例初授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县级差中之上县县尉。从公元年至公元年前后，味道累转紧、望、畿三级，从偏远县域迁任京畿要地咸阳县尉。

七年中，苏味道励精图治，沉潜创业，不仅尊上重下、协调各方，更是亲理事务、恪尽职守，行政、司法、财政、公安、军事等事务皆政绩斐然，其政治军事素养、才干俱得到锤炼夯实。

公元年6月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及其别部将领李遮匐，勾连吐蕃，侵犯安西。吏部侍郎裴行俭力排众议，献策智取。获准后，裴行俭调选苏味道为管书记，随军征伐。

何为“管书记”？《全唐文》第六部卷五百五十七韩愈曰：“书记之任亦难矣。元戎整齐三军之士，统理所部之民，以镇守邦国，赞天子，施教化，而又外与宾客四邻交，其朝谨聘问慰荐祭祀祁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非闳辨通敏兼之人才，莫宜居之”。证知，“管书记”既要谙辞理、善文书，更要懂军事、能理政，绝非凡人所能为。

那是一次长途奔袭、以少胜多的成功战例。裴行俭率悍将精兵，先达西州，假象惑敌，快进奇袭，迅擒都支，又昼夜兼程，兵临碎叶，进掩遮匐。此战６月出９月还，兵不血刃，智擒敌酋，班师凯旋。苏味道自然功不可没。

后又于公元年10月、年1月、年2月、年3月，苏味道分以管书记兼监察御史、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行军司马职位四次军征。特别是他年值53岁挑担行军司马要职率军征讨，尤显栋梁之用。《新唐书·百官志四下》称:“行军司马，掌弼戎政，居则习蒐狩，有役则申战守之法，器械、粮糒、军籍、赐予皆专焉。”由此可知，行军司马苏味道不仅通晓军事，能治军，娴熟攻守战阵之法，更具处敏治钜、训练部伍、统筹军需供给等繁杂军务，实为帅才将才。

是时，突厥、吐蕃接连侵扰边境，边防前沿军情危急关头，苏味道临危受命，再出塞垣，深涉漠北，巡按视察兵马部署和备战情况，殚精竭虑，舟车劳顿，其忠诚、担当、负责精神自是彪炳史册，名垂青史。

三

苏味道军功卓著，史书佐证至少三次破格升职：公元年由监察御史选拜为侍御史，从正八品升为从六品下，高升三阶；公元年由集州刺史召拜为天官侍郎，从正四品下升正四品上，迁升两阶；公元年因抚边有功，正授平章事，第三次拜相，实授凤阁鸾台三品。

苏味道武功超凡，文才也实属翘楚。公元年，高宗太子李弘妃父裴居道官拜左金吾将军，遍访当世才子撰写谢表，挑来选去，终托味道。但见那苏味道沉思片刻，援笔而就，辞理精密，名震内廷，广为盛传。其诗作隶事用典，信手拈来，实为高手，堪称大师。五言律诗《咏井》，全诗引用“银床”“孔雀”“羵羊”“秋蛙”“桃”“帝力”“机心”七个典故，个个与井有关，且寓意深刻，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与渊博的文史知识，窥斑见豹。

苏味道诗文闲彻清密，清新流畅，且常寓情于物，意味深长，冠誉“大手笔”“文册大号令”毫不谬误。早年随军出塞，《单于川对雨二首》不仅体现了作者对事物的深刻认识和远见卓识，更是巧妙融进自己报效君主、抚边安民的家国情怀。公元年元宵夜，苏味道一近黄昏便观望着宣风坊内36根柱亭彩灯浮想联翩，神思荡漾。及至入夜，洛阳城内楼阁张灯，门廊结彩，桥树生花，灯影相映，载歌载舞，人声鼎沸。味道随武后赏灯，边走边思，情致顿来，突然灵感迸发，随即赋诗《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其诗色彩明艳，对仗工稳，音律精严，气象浑厚，堪称苏味道经典代表力作，更被评誉为“古今元宵诗第一”。“火花银花”也变为后世成语，只是憾漏《唐诗三百首》。

《旧唐书》记苏味道“以文辞知名”。《新唐书》谓苏味道“以文翰显”。《大唐新语》卷八记载“味道富才华，代以文章著称”。他的文学成就，当时就深得朝臣及文学之士赞赏，故有“苏李文学，一代之雄”称誉。现析《全唐文》存李峤文八卷，篇，颇为可观。近代，还曾出土他撰文的碑志。反观与李峤同样以中书舍人起草制诰起家的苏味道，其“大手笔”“文册大号令”，至今一篇也没有，仅《全唐诗》收录存诗16首，颇为遗憾，令人费解。至于苏的书法，目前仅知所题《菖蒲涧记》和《沙鼻渡碑题》。

说成就，论地位，明代胡应麟《诗薮》论称：“五言律体，兆自梁陈。唐初四子，靡缛相矜，时或拙涩，未堪正始。神龙以还，卓然成调。沈宋苏李，合轨于前，王孟高岑，并驰于后。新制迭出，古体攸分。实词章改革之大机，气运推迁之一会也。”充分肯定了苏味道在中国诗史上承前启后的作用。当代学者刘大杰则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明确论述：“与沈宋同时，大力写作律诗的，尚有所谓文章四友的李峤、苏味道、崔融和杜审言。苏李位极公相，显赫一时。凡朝廷重要文书，俱出其手笔。他们集中，五律最多，可知他们都是律诗运动中的重要推动者。”

四

苏味道忠君报国思想坚定，敷奏办事能力强，幸得裴行俭提携，又获武则天赏识，官路仍是上上下下，起起落落。

公元年正月，苏味道因附会李昭德被贬集州刺史。公元年3月，误因张锡受贿滥用职权被问讯羁押。公元年3月，因奉旨改葬祖坟侵人田地失察遭弹劾，降职坊州刺史。公元年正月，因附会武则天男宠张易之、张昌宗被降为眉州刺史。

苏味道“四落四起”尝尽官场滋味。初次罢相出阁即让他内心深受触动，想及朝局权臣相轧，暗潮涌动，时吏横酷，淫及善人，倍感仕路艰险，直者受祸。时逢怀州获嘉县主簿刘知几著《思慎赋》讽刺时俗，苏味道从中得到启悟，阅读后感叹道“陆机所不及也，当今防身之道尽在此矣”。从此刻意养成了自己处事自保，埋头政务，静观慎言的行政风格。多年后，曾有同事向他请教为官秘诀，苏味道双手摩挲椅榻棱角不言不语，始有“模棱”之说。

史载苏味道行事谨慎，公务外不着官服，家具使用陈年旧货，私下也不怨怼同事妄议朝政，相当内敛低调，自律极其严格。公元年，苏味道“坐事”天官侍郎张锡“坐泄禁中语，又赇赃钜万”下狱。张锡骄横成性，骑马赴狱，神态恣扬，直接住进司刑寺三品以上犯罪官员单间，在帷帐屏风后胡吃海喝。而苏味道虽位居上相，却低头阴脸，徒步至羁押场所，席地而坐，日食淡饭，夜睡凉板，长吁短叹，懊悔态显。武则天知后，流放张锡，下制赦苏。

识拔人才，奖掖后进，自古是为官者的重要职责和应具备的优良品德。苏味道为官几十年，最大政绩正在于识人用人。他任侍御史期间，曾出使岭南进行巡按。出巡前，身为县吏、默默无闻的宋璟以《长松篇》《梅花赋》自荐，苏味道阅后深叹“真王佐才也”，遂特地选拔宋璟为判官，作为自己的助手。后来宋璟声名鹊起，成为一代名相，成为襄助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的奠基者。又有苏颋所撰《李乂神道碑》记载，武义县尉李乂“沈正方雅，识治体，时称有宰相器”，然而未显时，其才干品操并不为世人所知，是天官侍郎苏味道负责“典选”时发现并举荐了他，并“特授蓝田尉”。同时期，他还调选了友人杜审言、颜真卿的父亲颜惟贞。应该说，这在封建时代扼杀埋没人才十分普遍的情况下，苏味道慧眼识才的清鉴和举贤任能的美德，实在难得宝贵。

五

苏味道为人宽厚仁慈，性格和顺融洽，和睦亲友，团结四方，应该说颇具领导艺术和人性魅力。

史评苏味道的好友杜审言性格矜诞，常口无遮拦，语出惊人。苏味道升任吏部侍郎时，杜仍为隰城县尉，可他竟敢在苏主持的铨选考试后，放言称苏必定会在他的答卷前羞愧而死。味道听后并不为嫌，当年仍调选杜为洛阳县丞。

苏味道做人谦虚低调。《唐诗纪事》卷八“崔融”篇中描述：公元年某天，崔融与好友苏味道偶遇，相互调侃，崔夸苏“火树银花合”为天下绝句，苏赞崔“今同丁令威”为人间绝唱。苏以谐音“金铜丁”妙对“银花合”，不仅说明苏味道诗才优秀，更可见其心胸开阔，谦学人长。

又文献记载，苏味道在侍御史任上出巡，查访得知越州会稽县尉李师旦国忌日饮酒唱歌，用木棍打人，且在接受调查时辩称上级未明确禁酒，酒为药酒，歌为挽歌，打人是为提高办事效率。味道本是奉朝命出巡，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听后却说“反白为黑，不能绳之”，实在是他体恤部属，洞悉人性所为，是自己明知李师旦虽然犯禁但毕竟无关宏旨，熨帖，宽恕，有意不事苛察而已。

苏味道十分珍爱家庭关系。弟弟苏味玄与他同朝做官为膳部员外郎、太子洗马，经常受人请托求味道徇私办事，若所求违意或落空，便会在亲友面前数落甚至贬损哥哥。味道总是不恼不怒，不愠不火，对兄弟仍友爱有加。特别是在后代培养上，苏味道倾心用力，关怀备至，四个儿子三个出仕，可谓教育有方。他还经常引导孩子知恩报恩，依循人伦，遵守规制，自己虽暴殁眉山却回葬栾城，“三苏”虽“眉山发迹”却以“苏自栾城”为荣，确是家风家教日渐之德。

六

综合来看，苏味道集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书法家于一身，德量、智谋、学术、才能四者兼具，这无论是从他的诗作《始背洛城秋郊瞩目奉怀台中诸侍御》《和武三思于天中寺寻复礼上人之作》中品味，还是从同事沈佺期《酬苏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张说《右丞相苏公挽歌两首》中辨识，还是查阅《成都府志》《眉山县志》中鉴证，皆应确认无疑。

苏味道普通官宦家庭出身，复杂朝局中求仕，凭世事练达自保，同朝郎中张元一曾称他是“九月霜鹰”。是啊，苏味道这只志向远大的“雄鹰”，自出鹰巢便不断学习在悬崖夹缝中生存，为了新生会把结茧的喙硬生生连皮带肉撞击掉，然后再用新生利喙把老化的趾甲一个个拔去，用新生趾甲再把旧羽扯掉，任雨打风吹，他始终都梦想逆流而上。可憾的是，这只老练的“霜鹰”，或因双翅捆绑的东西过重，终在58岁官复原职令下的当晚突然薨殁。

据学者统计，武则天朝共用宰相75人，亲擢67人。然亲擢者仍被流被杀24人，5人有罪，18人皆冤案或罚不当刑，更有狄仁杰、魏元忠被诬谄。当时主猜于下，罗织有功，一言丧身，动辄灭族，“每入朝者，必与其家诀曰‘不知重相见不’”。然而，苏味道却为相九年，成为任相时间最长并始终得到信任的３人（杨再思、苏味道、娄师德）之一，绝非凡辈。可据史学家评定，武则天朝任两年以上宰相中24名，良臣10人，奸佞平庸14人，苏味道归属平庸类。究其原因，引人回味。

行文至此，思及当下民族复兴，国运图强，掌公权者当然应该镜鉴苏味道，仿效周恩来，只有“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方能“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才乃忠诚干净正味道，担当干事真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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