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三岛由纪夫

海就在这里完结了。如此广阔的大海，如此充满活力的大海，就在眼前完结了！不论从时间还是空间来说，没有比伫立于境界线上更加感到神秘的了。置身于大海和陆地如此壮大的分界线上，宛若站在一个重大的历史关头，一瞬之间见证了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的移转，此时的心境难道不是如此吗？本多和清显

生活着的现代，也不外乎相当于一次潮涨潮退时的境界罢了。

……大海就在眼前完结了。

遥望远洋的波涛，就会明白，它们是经过多么漫长的努力，最后才不得不在这里宣告完结。于是，全世界所有海洋的一场声势浩大的企图，终于徒劳地结束了。

……然而，尽管如此，这是何等平稳而又亲切的挫折啊！波浪最后一圈儿微细的余波，立时失去纷乱的感情，同潮湿沙滩平滑的镜面化为一体，变成淡淡的泡沫，此时，身子重新退回了海里。远洋里涌来的四段或五段的细碎的雪浪，各自同时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或昂扬，或高腾，或崩溃，或融合，或退却……

那种显现出橄榄色柔软腹部的飞扬的水波，是扰乱的，怒号的，渐渐强化的怒号，变成一般的呐喊，而呐喊终将变成窃窃私语。巨大的白色的奔马，将变成小小的奔马，不久，横冲直闯的马队的马身消散了，最后，岸渚上只留下不住踢踏的雪蹄儿。

两道粗大的余波由左右张开着扇形，互相侵扰着渐次融入沙滩的镜面，其间，镜中的影像活泼地晃动起来，激荡的浪花奔涌着，映出锐利的纵长的形状，仿佛是闪光的霜柱。

退去的远方的波涛，同一道道奔涌而来的波浪相重叠，没有一道波浪背对着海岸，而是混成一体，一同咬紧牙关指向这里。可是向洋面望去，刚才岸渚上看似强劲的波浪，实际上呈现出稀薄而衰退的气象扩散开去。渐渐地，渐渐地流向远洋，海水变浓了，岸边海水稀薄的成分渐渐地被浓缩，被压挤，以致使水平线变成深绿色，无边的浓缩的青碧就会结成坚硬的晶体。虽然装点着距离和间隔，但惟有这种结晶才是海的本质。这种稀薄、慌乱的波的重复，最后凝结成的蓝色的晶体，那才叫大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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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黄褐色巨大的伽蓝，由高高的柱廊支撑着，经煤烟熏染，越走近越感到烟飞火燎后人迹荒芜的状态。那阴郁的威容，浮泛于空中，看上去如幻影般很不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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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空火舌飞舞，栖息于高塔上的鸽子聒噪不已。天空变成含蕴浅灰的暗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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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含烟，烟笼火焰。烈焰有时现出红彤彤的姿态睥睨四周，有时又被翻卷的烟雾包蕴在内，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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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天空的云彩微妙地舒卷着。疏散了，纷乱了，放出绢子般的光亮。蓝天一望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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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流云的形态里，也有着衰微的清净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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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种狂热，既不容许澄明的理性，也不容许人类与诸神停留于坚固的美的形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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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个世界解释为瞬时奔腾不息的激湍，或者是白花花跌落的瀑布。这个世界的姿态如果想像瀑布，那么这个世界的根本原因，其认识的根据也就是瀑布。那是个一瞬一息都在生生灭灭的世界。过去的存在，未来的存在，没有任何确证，惟有亲手所及、亲眼所视的现在一刹那才是实有的。大乘这种特有的世界观，被称作“现在实有过未无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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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一瞬一瞬刷新，同时一瞬一瞬废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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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胜过浓烟，站在水池这一边，也感到热浪滚滚。热风逐渐卷起燃烧的碎片，在空中飘浮。这些都是化作灰烬前瞬间里迎来末日的黄金，仿佛群鸟将要从那里一起出发，令人联想起欢快离巢的金色的翅膀。那火焰蒸腾的天空的一隅，隐蔽在黎明前黑暗中的行云的轮廓，也渐渐定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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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远远的孤绝之境，他只需一边抽烟，一边想象着海港的热闹景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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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随着船桥的灯光沉落水中，大船如灿烂的死亡一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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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黑夜的大海，两个各自孤独而明亮的房间相互对应。信号一旦交接完成，黑暗中两人搏动的心脏，恰似浮泛于夜海里的一个光芒闪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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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海港，就是本身带有金属质哀伤的发光体，不论多么遥远的海港，都具有显而易见的独特而忧戚的忙乱景象。那又是一只巨大而发狂的琴，必然横架于岸边，海里摇晃着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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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界是不大会崩溃的，人们就像在表面滑行的冰上运动员，活着然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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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船便是“未知”。远远地眺望“未知”时，他的心里一片祥和；可当他乘上“未知”扬帆远航，不安、绝望、混乱、悲叹却挤挤挨挨地，相继朝自己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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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船首破碎的浪头和飞沫下，是漆黑不可见的翻卷着身子的浪涛。它们重复着不规则的运动，隐藏着支离破碎的、危险的反复无常。上一刻还以为会有大浪迫近眼前，下一刻，那股子浪涛已经退却，显露出漩涡状的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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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距离近到想碰对方的脸就立刻能碰到。那燃烧着的热情也是一样。两人面前是深不可测的黑暗，灯塔的光茫茫而有规律地掠过其间，镜片的影子从白衬衫和白浴衣的背上转过，只在那里扭曲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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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过午的太阳，朝着海面不间断地打耳光。整个海湾是种巨大的眩晕。洋面上的那团夏云，雄伟、悲壮，将预言家的姿态半浸于海水里，默默伫立。云的筋肉似雪花石膏般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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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着破碎的波头跌落下来的瞬间的波背，映照着垂死者的眼眸里出现的至纯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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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同于世上粗杂的危险，这种具有精确密度的危险，有着难以消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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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展开他从未想象过的宽广之姿，从远方逼近。这个未知世界的印象如同远雷，从远方轰鸣而至，又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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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在昏暗的天色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