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信
编辑|二维酱
我住在加拿大的魁北克,家所在的位置从地图上看并不怎么理想,离高速路不远,中间隔着工业区,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能听到高速上隐隐的嗡嗡声。工作日的时候,工业园区的工厂也会有极其微弱低沉的轰轰声。
当然这些噪声都远远算不上什么吵闹,只能吹毛求疵地说,我家这边没有足够纯净的静谧。这个要求听上去有点事儿,可是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偏远地区的城郊乡下,找个寂静的地方其实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事实是,我很快就爱上了这里,因为房子旁边那条自行车和行人的窄窄步道。步道一侧是隔离保护居住区的土坡,另一侧是工业园区的栅栏网。可这土坡和栏网都被一人高的芦苇和各色野花野草遮得严实,间或不远又有些颇有年头的大树,走在小路上,有风刮过树梢草叶的刷刷声,有各色摇曳野花的香气。一早一晚,不记得在这条步道上溜达过多少次,当然也不记得在这条步道上拍过多少张照片。
步道往南边稍微走上几步,还会来到一小片树林。虽然只有几分钟很短的一段,却总给我在大森林里的错觉。是我搬家到这里最大的惊喜。
每次在树林入口的地方,我总会驻足一下,仿佛要准备一下穿越进另外一个世界。也在这里,总会让我想要拍照。阳光落在树梢的样子,洒在林间的样子,枝叶晃动的感觉,随着季节变换的颜色,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美带来的拍照冲动。
大自然就是这样,日日常新,永不落幕。
右侧的建筑是我住的联排,左侧就是工业区
这是一个覆盆子的季节,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树莓的季节。当然也有很多人管它叫野红莓。到处都看得见小小的,红红的果实。早晨顺着步道晨跑的时候,它们总是从铁丝篱笆里斜刺刺地伸出来招摇。随手摘了一个,很甜。可是看看自己这本来已经很慢的配速,还是忍住不敢再停下来。
昨天去打球的时候,高尔夫球场里也随处可见。前面一组有一点压场,别人停下来闲聊,我则默默地立定在一大丛覆盆子前,专心致志地摘一个放嘴里一个。大家看到我都在笑。对他们来说,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吧。
可是我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真的没有做过。我认真地回想,在王府井旁边的胡同里长大的我,其实别说看到野花,野果的机会,就是连接触裸露的土地也几乎没有可能。地都被砖,石板,水泥,沥青覆盖了,所有的花草都是人种下的,也都是不能随便乱碰的。
覆盆子的名字是在安徒生的童话看到的,覆盆子长什么样子,一无所知,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凭借这几个音节的错落,兀自生发出许多想象。
“小冷杉树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它不去注意温暖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对叽叽喳喳跑来摘草莓和覆盆子的农家孩子也视而不见。那些孩子经常坐在小冷杉树下,抱着满满的一罐罐覆盆子……”
“——在这儿,杨柳和覆盆子正盛开着花。芬芳的剪秋罗正在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覆盆子,对我就是童话里的植物,生长在美好的地方。如今,走出家门几步,就看见长成杂草状的覆盆子,平时毫不起眼,旁边没有栅栏攀缘依靠一下的话,就会朝四周伸展匍匐下来,乱糟糟的一片。直到它们结出小红果,才招来注意。今天没有按耐住,跑跑停停,索性把跑步的App给关了。尽情地享受一下这个季节的馈赠,路边野生的大多数都很小,虽然很甜。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棵很完美的,果子比别的都大出许多,又红又甜,叶片的也更平整,三叶簇生也更明显一点。
想起之前读到,覆盆子是蔷薇科悬钩子属,这个属的植物因为悬钩子繁殖方式非常混乱,太容易杂交,又很容易孤雌生殖,所以这个属的分类算得上是世界性的难题。我找的这一棵不知道怎么变异得和周遭不同的。
散步归来不过瘾,还是去商店里买了几盒覆盆子。农场种植的自然个头又大了许多。我也可以抱着满满的一罐罐覆盆子了,虽然我不是小孩了。
牛蒡是前一阵子刚学习认的植物,家旁边的步道旁它最显眼,叶子硕大无比,这个植株也体量不容小觑。我家这边的牛蒡已然开花结果。花朵被带刺球紧紧包裹着,露出一点紫色。有一点像蓟花的感觉,结的果便是这个大大的刺球,很像是大号苍耳或是蓖麻之类。
回来查了叫牛蒡,很熟悉的名字,无需特别去记,终于了解了它原来长这个样子。
今天在房车营地附近的小镇看一年一度的陶艺展,前几年也看过,想来应该是大同小异。没想到被今年废瓷器和植物打造的小园子给惊艳了。今年雨水足,植物都长得格外茂盛,顺着装满废瓷的铁笼栅栏攀缘而上,人造之物便长在了自然里。
有点意外的是那一大片牛蒡,硕大舒展,没有旁的植物纠缠。这里天气冷,和我家那边差了一个节气,所以这些牛蒡枝叶正茂盛,还没有开花,更没有结果,绿的很专心,心形的大叶子,完整的几乎没有一点残缺,横生斜逸,高低错落,每一片都微微向上拢起,有点像荷叶的样子。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阴天之下,竟然有一种起起伏伏,荷叶连田田的感觉。
没想过牛蒡可以造出这样的景致。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看得牛蒡旁的小路仿佛生出波浪。
本来觉得牛蒡是种很粗壮朴实的,路边随意生长,耐寒又耐热,很粗犷的感觉,又带点桀骜不驯,因为茎也带刺,花也带刺,果更是带刺。对了,说句提问话,据说那种“刺啦”的搭扣就是一个瑞士的发明家,遛狗的时候,被牛蒡果勾住,于是获得灵感,发明出来的。
日常中,牛蒡最为人知的就是它的根,可以炒着吃,拌着吃,据说好处多多。
下午五点左右出门,天阴阴的,要落雨的样子。忽然Dan说快看,一只胖胖的土拨鼠正趴在草地上。家门口正在修路,所以车速不快。
啊,又一只。
又一只!
啊,还有!
从来没一口气看到过这么多的土拨鼠。今天这是为什么呢?
Dan煞有其事地跟我说,现在正是土拨鼠出没的时间。因为天还没黑,他们还看得清食物,这会人又少。所以,他们都会出来觅食。
人少?现在人少是因为疫情,这些公司没人,以往这可正是下班时候,人正多呢。
Dan这套一本正经扯的歪理完全禁不起推敲。是不是刚才下雨,把土拨鼠的家都淹了,所以有家回不去了,只能在外边晾着?
那要是这样,这发生概率也太高了吧。土拨鼠的生活也太悲惨了吧?
因为下雨,蚯蚓啊什么别的虫子都爬出来了,所以土拨鼠正享受盛宴呢?
嗯哼,这个解释貌似最靠谱。
邻居群里热火朝天地在讨论土拨鼠,主题是如何除害。前些天路旁看见那么多土拨鼠不是偶然,果然是土拨鼠的泛滥之年。大家轮番血泪控诉,被它们啃了糟践了的菜园子,被它挖洞刨出来的砂石,被它打洞破坏了地基,房子花坛出现的裂缝。罪行罄竹难书。
关键是犯了坏之后,土拨鼠不仅毫无愧意,还故意挑衅,直愣愣地站在洞口,跟人对视。各家有的放猫,有的放狗,一交流,没有一家的猫狗管用能吓住土拨鼠的。更矛盾的是,各家的小朋友都觉得土拨鼠胖胖的好可爱啊。哎,我也这么觉得。
凡是家里不管事的,都觉得土拨鼠好可爱呀。可当家的都对土拨鼠恨得牙痒痒,所以必除之。办法只有一个,拿铁笼子诱捕,然后开车送去20公里以外放生,据说放近了,土拨鼠还能找回来。加拿大这地方,不能随便杀生,所以大家只能把它放到很远的地方,求它换个地方祸害。
于是当场有邻居上网查了,加币一个笼子,于是大家又开始讨论如何共享捉土拨鼠的笼子,以及用什么诱捕,如何诱捕的问题。
Q:笼子是放在土拨鼠的洞口,还是土拨鼠的作案现场?
A:这个看情况,每个土拨鼠也是性格不同的。有的傻乎乎就会往笼子里钻,有的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也有的会透过玻璃观察人,然后在笼子后面跳舞。
Q:为啥放了面包,苹果它都不吃呢?
A:土拨鼠喜欢十字花科的植物,所以菜花,西兰花啥的它最爱。苹果西红柿都不符合它的口味。
这真是今天学到的冷知识,十字花科植物和土拨鼠的关系。我的小小迷你菜地,为了实现沙拉自由,今年种了各种绿叶沙拉菜。网红明星芝麻菜在我家一茬也没来得及吃上就忙着开花了。妥妥的十字花科,小白花窜的老高。这花一茬一茬,居然到现在还开着。叶子疯长得壮硕,完全不适合当沙拉吃了。
不知道会不会吸引土拨鼠来我家呢?可是这个玩意肯定没有菜花好吃吧,我这么想。
今天新认识了一款没见过的花,美得特别,特别的美。
邻居爱花草,今年说要拾掇出一个后花园,朋友圈里看着她一会请人帮着搬小型喷泉,一会满满一后背箱的奥斯汀玫瑰往家里拉。今天,约了去她家一起花园午餐。
想着是件美事,可是天气真的太热了。遮阳伞也挡不住午后的太阳,蜜蜂苍蝇前赴后继地往餐桌上冲。小狗热得蜷缩在我脚边,可能我的阴影叠加了阳伞的阴影,在室外算是最不热的地方了吧。另外,院子里还有拳头大小的两只小鸡,跟人亦步亦趋,紧紧贴着脚后跟,一不留神就怕踩到他们。
这样一个看上去很美,但实际黏黏糊糊的午后。我遇到了一株没见过的深红色花朵。花瓣精巧层层叠叠,叶子油亮伸展。实在是太标致。
花盆上标着aphrodite,阿佛洛狄忒,这是古希腊神话中美艳风流的爱神。传说中,是最美丽的神,有着古希腊最完美的身段和容貌。恩,它的美貌配得上这个名字。探究下来,它算是美国夏蜡梅的一个新品种。不仅花朵美丽,还有着淡淡的香气,有人说是肉桂,有人说是苹果和草莓的香味,还有人说像是胖大海茶的气味。不过这香气必须得贴得很近很近才能闻到,我坐在花旁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有闻到。也或许是饭菜酒茶都太香。
夏蜡梅,顾名思义,是夏天开放的蜡梅。它和迎霜斗雪冬天开放的蜡梅是亲戚,同属蜡梅科这个科有三个属:蜡梅属,夏蜡梅属,洋蜡梅属。夏蜡梅属里又大概有四个种和一个变种,原产中国的夏蜡梅,虽然也是夏天开花,可是简朴含蓄的多,花瓣没有那么繁复,颜色也不过是淡淡的粉。今日相遇这款是美国夏蜡梅(CalvcanthusfloridusL.),酒红的颜色,花朵娇俏又艳丽。
想起有次在植物园听到一个老师给学生上课,说马褂木,叶子如马褂,腰部粗的是美国马褂木,细的是中国马褂木,要是还分不清,就是叶腋处有毛的是美国马褂木,没毛的是中国马褂木。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水土,一方植物。
今天去爬了一座海拔不到四百米的山,是属于这里最著名大学的一个自然保护地。让我想起来,上大学时候在鹫峰那边的林场。以为会遇见很多的野花,很是期待来着。
结果是枫树和橡树组成的落叶林,清爽干净,因为比我平时的位置往南了不少,靠近美国的国境线,海拔更是低了很多。所以树叶都还是绿色的,郁郁葱葱,别说没有一丝秋意变红,连盛夏的深绿都够不上,在下午晴天太阳的加持下,甚至有暖暖的新绿的感觉。
林子很密,为了争夺阳光,每棵树都丝毫不敢懈怠,笔直了往上长,林下被遮得严严实实,晒不到阳光,铺满落叶,没有什么小灌木,杂草也不多。一直到了山顶,都是陡峭的石壁,曝露在阳光下,一些角角落落才看到灌木野花。不过没有什么新鲜的发现。
穿行在树林里,几乎完全晒不到阳光,有风刮过,听树叶随风起起落落,沙沙作响。偶尔叮咚一下,是橡子从树上掉落。没有看到松鼠的身影,不过有的时候,会看到一小堆被收罗到一块的橡子。我想应该是松鼠在给自己划拉冬天的粮食吧。
上到山顶,视野豁然开阔,没有了遮挡物,山风更大了。有鹰在盘旋,乘着风,翅膀一直保持平直,很久才扇动一下。
下到山底,已经将近日落时分,遇到一家子鹿在林间,爸爸妈妈,和两只小鹿,就在离路很近的地方。发现了我们存在,它们也并不惊讶,只抬眼看了几下,又低下头去继续掀动落叶。据说鹿是吃橡子的,也许它们也是在找寻橡子来吃吧。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每日书”
阅读作者更多作品
雪鸟过冬记(上):我们和房车被分别运过美加边境
雪鸟过冬记(下):多只跨过了边境的“雪鸟”,下一站在哪?
40多岁退休从来不是我的梦想,有一件可以做到老的事情才是
在每日书,记录你的生活和情绪。10月每日书已开始报名,10月1日开始。点击了解:每日书是怎样一个世界。点击小程序报名-近期活动-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