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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景残年幸有诗——迎新岁诗帖

苏炜

小引

久未出诗帖矣。“律绝易为，词深难测，新诗路远。”此乃余之学诗心得。律绝因规则清楚，只须入门便可言所感、记所思；词谱繁复而音律更细，非正襟危坐、动吟再三无以为之，所以近时鲜少为词；新诗则因无规则可循，除带韵的歌词敢涉足一二，余皆视为畏途，不敢“下海”也。只是历来认定：诗文乃至情之音，无感无思，不可为诗成文。聊可一慰——下面诗行数阙，皆感触之言，且供诸君众亲新岁年节一哂吧。

为帖题口占四句掷此：

寻梅踏雪韵生奇，急景残年幸有诗。

赋得沧桑甘苦句，翦存岁月好花枝。

——作者，于庚子岁末

艺术道

夜读楚辞

所向凡心素履往，万人如海一身藏。*

苍梧朝发留县圃，鸾凤夕腾跃扶桑。

路漫漫兮催独行，海迢迢以竞舒樯。

穷观四极纵天下，幽兰结后驭苍黄。

*万人句，借自苏轼《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其一，全诗如下：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

著书多暇真良计，从宦无功谩去乡。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8/0/暑假结日，于康州衮雪庐

无题有感（同韵二首）

一

熟酒残灯霜月浓，淡茶倦夜几疏钟。

听风松入古人语，走梦泉飞侠客峰。

无事寻幽观世变，有心寄患写雍容。

纶巾闲岸照花谢，浪沫锱尘逐史踪。

二

云横怒嵴水横东，照岸崖花裂岭红。

辛苦素琴抒大雅，甘饴寒夜仰星空。

世途病骨生生灭，尘碌雄想隐隐隆。

疏豁人生自在处，拙蹄跬步亦骄骢。

5/25/晨，某篇正式开笔，

于康州衮雪庐

徐悲鸿松鹤延年

康正果兄和诗：

和蘇煒有感詩、步其原韻

花草怡情興味濃，高朋圈內自鳴鐘。茶香細品聽風雨，墨韻輕揮練筆鋒。歲月甘泉欣慰調，師生厚澤悅愉容。流年漂盡前塵坎，高蹈優遊絕去縱。

背靠西山面向東，知青根底寸心紅。鎔裁雅趣夥清玩，消遣文娛小領空。進退趨時機運巧，親和中節輿情隆。穿針引線多能事，一馬當先跨玉驄。

题冰云“白孔雀牡丹芭蕉图”

羽白因身洁，英风出涅槃。

花娇知不染，淡素写心丹。

年10曰1日，夜于康州衮雪庐

贺和雨兄甲子寿

亏盈谦益久生奇，朝露夕霞萌紫芝。

云月百千江海路，山川六秩剑琴诗。

秋光秋雨润秋日，雁远雁归雄雁姿。

振羽高天星野阔，晚晴旷朗拂芳枝。

*“云月”句乃变自和雨兄自寿词；秩，十年。

10/15/午后，于康州衮雪庐

艺术道

秋怀

涧清谷底幽兰草，天碧飞鸿思远音。*

秋雨断桥人不渡，霜红折叶魂满襟。

流光逝水岂相待，衰草夕阳忽竞临。

异景山河堪我念，病霞灼灼照城金。

*借谢灵运《登池上楼》句意：“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10/17晨，闻“新冠”疫情第二波急就于康州衮雪庐

清高凤翰雪景竹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再听刀朗

独立寒秋听早潮，水迢迢兮浪萧萧。

星辰大海婵娟邈，诗意远方鹤雁寥。

把酒花前吟旧句，寻芳雪里误新桥。

斯人斯境何须问，江枫渔火寄飘摇。

/10/18晨，听乐忽感，急就于衮雪庐

采桑子.重阳山行

——步韵和雨兄

登高岭上千千色，色色成魂。远念纷纷。曾记双慈教画春。

霜花竞比春芳烈，燃遍晨昏。灼透云身。火跃鱼龙幻似真。

10/27/晨急就，于康州衮雪庐

徐悲鸿松鹤延年

原玉：

采桑子

重阳欲忘人间事，可苦销魂。满目缤纷。既入秋山不忆春。

寻寻不觉林如染，几近黄昏。未若回身。敢问何方路是真。

自题“鹤拥旭日图”

初阳浴海芳，万里竞飘香。

云水追松鹤，洪波星汉方。

清明象天地，广大成古今。

日月有终始，鹤参造化音。

气自心灵出，韵涵山水端。

鹤翔春岸转，红日捧心丹。

11/7/晨于衮雪庐

题“苏文忠公笠屐图”

犬声方隐宅，草舍望人归。

雨过蓑衣落，挽襟步斜晖。

系缆客舟静，秋江旷烟清。

生涯傍海涯，身映满天星。

*海涯句，笠屐图多喻苏公贬谪琼崖儋州生涯，此乃苏门晚生知青辛劳之地也。

11/7/晨于康州衮雪庐

徐悲鸿松鹤延年

听梦有感

——寄女儿

感恩节假伊始，女儿一大早的电话把我哭醒。她早晨做了一个噩梦，咽泣着说：想听到爸爸的声音……

初阳膏沐丽芙蓉，兰菊追芳雨露风。

水枕千岩怅晚照，山披一径饮朝虹。

清溪望月素心远，绝岭登高胆气雄。

无那秋光秋水意，大仓稊米四海中。

*“无那”句，用庄子《秋水》意：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礧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

11/21/，晨起急就于康州衮雪庐

再寄女儿

周日闲暇，女儿女婿回家，说要带我们在家门边爬山。才赫然发现：离宅所不足五分钟车程处竟有一片带瀑布的山林，并且是本州第二大瀑布！咫尺之内如此美景，我们竟浑然不知多年，真乃负罪之人啊。

惊见飞流邻里腾，憾无知悟愧崚嶒。

嵯峨本寄平檐闾，荒谷竟莹警世灯：

莫负烟霞莫负美，担承峭峻担承兴。

碧霄宛在微行里，至境虹桥招手升！*

*“碧霄”句，用李白《焦山望松寥山》句意：“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架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

11/22/晚，踏山归来记，于康州衮雪庐

月亮平湖篝火诗

冬日登临睡巨人山，归来于湖畔篝火边野餐有记

烟霞巨石古梅枝，月亮平湖篝火诗。

岗色失苍凭险胜，睡人缺醒欲何医？

道心惟藉清涟洗，严壑恒须鸟语移。

识我青山怜我水，送君花草雁鱼姿。

11/29/晨记，康州衮雪庐

雨晨怀诗翁程坚甫

孙其峰雪竹麻雀

雨晨怀诗翁程坚甫

周末晨早爬起欲听程坚甫诗朗读会而未成（网笨技拙也），感而记之

云深欲雨问天低，宿鸟出林喧晓啼。

山路行孤追紧屐，田园芜久梦荒犁。*

乱石松骄风托影，清川涧浅雨涨溪。

素心但悟月华谛，光照诗魂千古齐。

*程坚甫名句：江天俯仰独扶犁。

12/5/午后，康州衮雪庐

观罗布泊航拍

——拟无人机语

泰然天地乐颜子，鬼域生奇厚大荒。*

端直余心幽渺趣，僻远此蛮高古章。**

叠嶂飞沙荒累驿，孤征漫旅寂迷航。

片云共远天知我，永夜同心月留芒。

*《朱子语类》卷十三：人于天地之间，并无窒碍，大小大快活。此便颜子乐处。……胸中泰然，岂有不乐？

**《涉江》：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杜甫诗：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12/7/，康州衮雪庐

艺术道

咏雪竹

晨雪中见门前青竹挺立，想起明人高濂《山窗听雪敲竹》一语：“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

坠地梨霜皎皎霞，倔然骄挺一僧袈。

芳泉化玉绿芝发，厉霰临身碧剑加。

百舸千帆天际影，素襟淡景牖边茶。

蓬蒿沽酒白云递，奉我凌霄仙界花。

12/17/雪晨，于康州衮雪庐

疫情雪中即感

玉尘万斛蔽青霄，卷地罡风似雪烧。

雁去林空柱黑立，琴来弦怅云孤飘。

点点梅香追远梦，萧萧松吼压疯潮。

扁舟昨夜掀篷处，依旧吹霜洗月桥。

12/21/，夜于衮雪庐

董寿平雪竹

题画诗一组

近时画嗜甚殷，画毕欠诗补题若干。

一、犬友颂

相随朝夕笑悠悠，神秀晓昏莫问愁。*

有尔食甘天下味，无端乐享八荒柔。

见惊牙嫩叼重笨，期识心宽捉自由。

共步川原追晚雨，晴霞霁霭送飞舟。　　

*杜甫《望岳》：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12/19/20晨于康州衮雪庐

二、天鹅赋

沉鱼惊白羽，落雁慕银璎。

尔汝交从久，古今双颈行。

寒塘云片转，沧海月华明。

蒹葭一声唳，莽原息刀兵。

12/19/午后，康州衮雪庐

三、征雁行

故乡久别忘衔芦*，逆旅心怀沧海珠。

肃羽长天人字句**，翩翩高写藉微躯。

*杜牧《雁》：万里衔芦别故乡，雪飞雨宿向潇湘。

**《诗经》：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归，劬劳于野。

12/25/圣诞晨于康州衮雪庐

四、白鹤歌

云貌雪翎拂绿荷，玉音涵露碧霄歌。

烟霞一展排云翼，拍出长河万里波。

12/25/圣诞晨，于康州衮雪庐

五、双松图

霜寒凋苦幹，傲挺破苍烟。

青山借两萃，染出朗晴天。

12/25/，圣诞午后于康州衮雪庐

艺术道

悼傅吟

惊闻哈佛傅高义教授骤逝，哀感无端。傅者，父也。傅老师唤我为“中国儿子”，我们见面必以“父子”相称。

天涯枯辙颇离枕*，厚衾暖月忘夜沉。

树蕙唯知荫涸泽，滋兰但识解危心。

诗存诸往启来者，**文立孤标试石金。

牛渚溯源悲俛仰***，登舟空忆泪沾襟！****

*颇离枕，见温飞卿：“水晶帘里颇离枕”。古指留宿处。只身留美第一年后，洛城加大忽然断了原来承诺的奖学金，傅高义老师马上把我邀到哈佛担任研究助理，并住进他的家中。

**《论语》：“诗，告诸往而知来者也。”

***王羲之《兰亭集序》：“俛仰之间，已为陈迹。”俛仰，即俯仰。

****牛渚，寓“知音遇合”。语见《世说新语》，晋朝贫士小工袁宏于牛渚遇谢将军赏识的故事。李白诗曰：“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12/24/，圣诞平安夜于康州衮雪庐注：插图来自网络。

我多么想念你走在我身边的样子

想起来我的爱就不能停止

南京的雨不停地下不停

学者、旅美作家苏炜

苏炜，旅美作家、文学批评家、学者。年入读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文学硕士，并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中心担任研究助理。上世纪90年代访学于芝加哥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现为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高级讲师、曾任东亚系中文部负责人。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