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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一个总结。一路上我囚禁在幻觉中不可自拔,还好蟑螂的摄影拉回了梦游K(和&梦游岛?)。草草选了些蟑螂的照片,我和大岛偶有出镜,摄影师去哪儿了呢?每张照片都存有他的指纹。
1到达六盘水
现在稍作回想,从火车出站的一刻到六盘水车站横铺湿漉漉的雨中,我并不是彻底放空了。没有情绪,感官近似失明的空白……穿过六盘水街市和人群时。并不是放空,放空自我过后的解放,而是厌倦和乏味。我以为自己像针线大师一样裁剪了任何凸凹面的生活,我以为自己已深知人为何物而接下来就剩好好运行这朴素的神学准则给所见到的任何事物命名了。我以为自己洞察了生活、辨识了人类皮肤上紧贴着的颜色和规律……其实不然。远非如此。都是看破洪荒的谶语,巫术行为!我只是一个靠短暂生命经验而撑起的半松垮的雨伞,在一小片自己所盖住的阴影下对无穷无尽的事物进行孤傲的命名。这些是幻觉,让自己舒适、受用的幻觉,安全,镇静剂,从此春眠不觉晓,不闻也不问窗外事。幻觉的菌丝,缠住一个日渐冷漠却以为日趋完整的人,我。我一直在这块狭小阴影的神明中挣扎,喷吐标签和定义。反抗生活,只是因为我不能理解生活。生活之外逍遥法外的囚徒。一种被更庞大的锁链捆敷腿脚的囚徒。井外汪洋自喜的井底之蛙。街上,烟尘下凝固的生活,人在浪上忽上忽下,浪中飞跃而出的水鸟就该是你?一个偶然落脚此地的人要义正辞严地告诉当地人该地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当一个人放飞了地球这只热气球。当一个人在梦中放飞了地球这只蓝色粉底的热气球。他应该冲着每个人怒发冲冠地大喊:“亲爱的我放飞了地球这只热气球!”——吗?
我是下巴埋没泥沙下的贝壳,我反思自己。
每个城市地貌和气候上如何不同,但条纹、呼吸和气味又如此一致。城市模具工厂,城市的各个配件被国家的巨手统一孵化按需分发。那稻谷被发现后又有什么理由被抑制传播和扩散。这个逻辑之下,关于城市命运的浅薄之见又如此可笑。我是只铲过泥沙,却对地心挖矿的人们冷嘲热讽的那个人。肉食者鄙。
我们都在地球上流浪。这个说法,未免太凯鲁亚克了,或者太垮掉派了?
像所有同龄人一样,我说,我厌倦,我不想要……我不想依附于……
那都是些没有自律的自由,兴许?
自然光线、自然水域和自然森林织出的脑叶和肌肉,就必然对同样发肤于自然的人类之文明深恶痛绝?文明<人类<自然。我却处处声称自己是原始人。原始人就该与当代之文明阴阳两隔?
从今天开始,我告别过去之我。过去我所以为自己的宽容和博爱,到了今天才开始从零生长。
我们在六盘水把肚子塞得满满的。烤土豆,米粉,霉豆腐。
到了夜里,胃孔雀开屏,不再是现代人的。胃里飞翔的是野草根茎、贝壳、鸟和鱼。野性总是要逾越逻辑,重又呼唤我。
我们不能被路线、路况和粮草困住。注视着我们的云朵是天空朝我们翻出的白眼珠,那么多颗。对要放开臂膀背包沿西南大地狂奔的我们满脸狐疑?
会眷顾我们的,造化会眷顾我们,为我们吹来阵风。闪电犹如冰淇淋为我们在空中播撒。(可我,对冰淇淋并不感冒)
3.15凌晨六盘水招待所
燕子
燕子飞走了驮着穿槐花裙子的男孩
我和姐姐把死鸟装进罐头瓶埋起来
插上一束花像给一个人的生日点上蜡烛
来年春天再挖出来它也发芽了随风
随熙熙攘攘植物的影子根须
在地下摇起风暴而且一年后的它啊
湿漉漉的还做着长梦像阳光中化开的我们
燕子飞走了槐花是云所撒下的骨灰在春天
二十余年后车厢里坐着的是面容枯槁的秃鹫
伸长脖子说话抛掷雪白的鸟蛋
粘蜜糖的粘拉回一块块陆地
你清点栖息地的气温表觉得安全
说“我梦见峡谷我的嗓音从未如此
清晰和透彻我先回家了”随即跌落悬崖
散开了亲爱的听到我通身蹦窜的彩虹了吗
它们驾驶我缩减中的粒子躯迅疾而猛烈
我又看到茴香叶上浓艳如一轮压缩星河的肉虫
我又看到噩梦枪毙幽灵的果冻手循环的逃杀
我也看到每个人巫师一样细语说着听不到的话
在夜里对自己撒下一张不断放大的渔网
呼唤不可能存在的神明和刀刃一样
令空间生疼的醒点燃头顶引火上身
对跛足的影子说我是大火
塞得满满的闪耀灵魂有肺也有腑
我也看到每个人伫立雾的哑谷上冥思
雾为人们裂开缝隙有一个人甘愿坠入无境之境
在公墓的彩色轰炸声中悬浮对“未来”说
我是一张永远不会有食物摆放其上的餐桌
那个我紧贴女友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的脑袋
就像天地相交烟尘滚滚我身在时间之外
此时此刻梦所灌溉的另一个家中在梦中
“我先回家了”说罢狂蹦乱跳的彩虹拖着我
离人世的峡谷离陌生、昏蓝的地球越来越远
3.12上午车到湖北
骆驼
瘟疫笼罩下的动物园
现在如何了?千疮百孔?
穿制服的人涌入草地焚坏
裸出矿井黑矿井遍布
使这儿更像一张
奶牛皮有时又
血淋淋少了什么一个…
缺口?动物园装了太多
蹄子、翅膀怪叫、稻草
和生肉但每一样都
重心不稳
这是
战后伤兵们
瘸瘸拐拐回来了
石塑一样倚靠彼此是晚风
一头骆驼回来了以悠长的南方口音说:
“我不是骆驼。我不是骆驼。”
人们对会说话的骆驼不以为然
我却笃定那骆驼就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我
慢吞吞地吆喝告诉地下的某人或
墙上的某物自己回来了回家了
身份之谜从毛茸茸的脸上化开醒后
车厢在快速收割天地间吱呀作响的光线
油菜田飞着眼花缭乱如金色餐盘
真正眼花缭乱的还是那头骆驼另一处
我的喊叫慢吞吞的时间也模糊不堪
“我就是骆驼。”南方之春可要被
新到此地的三个人儿啊给一片片啃坏了
3.12下午→六盘水火车上
2离开六盘水
我们正离开六盘水。站台远去了,我却后知后觉,看影子慢慢跟上自己身体,呃,再见六盘水……
二层车厢,阳光很烈,强光下难免头晕眼花,这时车厢就像是太空轨道上的飞船,俯瞰地球“日行八万里”。昨晚凌晨三点才睡,但尚且算是扎实觉。从北京到贵州,一路坐票,始终蒙在鼓里,蒙在缺乏睡眠的鼓里,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现在久违的兴奋又回来了,山野在展开,古老生物,地下的神话,金色光线的活力,如洪水到来,如氧气瓶把濒死者扶回人间。兴奋起来了,近日首次。岩石滚烫、皮肤滚动松柏的黝黑、脑门上下起汗渍的雪。树林!树林!树林!有时,莫名狂喜起来。烂醉后的清晨偶遇宿命向自己招手,无能为力的清晰。有时,狂喜让人耳清目明。此刻,我只想拥抱这车窗外伴随光子风暴倏忽消逝的一切。
如果一路上,车厢是被梦泡胀的池子。那今天,车厢醒了,而且盛开在野外,每个人都是熠熠闪光的树、树、树。
我们正驶离六盘水。视网膜驶离了我,遍布原野。我看到镜子之无限,无限之境;光梳着大地,把每座山每棵树每座房子都梳绿了。
3.15中午离开六盘水火车上
草海3草海野外第一天
我们失策了。鱼饵无迹可寻,岸边风大,几无石头可搭灶,无火难成炊。扎帐篷的宿营地又迟迟不能决定(不远处的牛群盯着我们这三个外来物种忍气吞声地看……)。
下午三点左右,才按“鸟”索骥(一只死鸟,我们的丰盛晚餐!),找到一片既有食物又视野开阔、地势平坦的水中半岛,决定在此安营扎寨,呼吸草海昼夜之精华……
现在,帐篷被风呼呼拍打,是山地才有的大风,我们就像面团里的酵母蜷缩着,担心“帐去人飞”。深夜,蟑螂和大岛又固定了下防风绳。外面冷飕飕的,钻进帐内,哆嗦着吸气。
水鸟在帐外水面上不时叫着。宣示领地?帐篷在风的拳头下凸凸凹凹,我们脚踩同一只船,水鸟兄,别叫了。
深夜出来小解,看啊,星星多大多亮,像挂满枝头的花苞,或者……爆米花!
到了白天,一颗颗荒野求生的野心和决心全在太阳下松脂一样真实、晃动。开启觅食之旅。
去山上背柴,搜寻田间伤残、被弃土豆的虾兵蟹将,偶获野葱和蔫吧的萝卜数条,打道回府。衣服上遍是又臭又涩的杨树芽的黏液味。
其他细节概不多说,下面我用非纪实的口吻说说,我们晚餐的主角,那只死鸟。
在胸前展开死鸟的巨翅,皮肤稍微变暗,眼中时有小虫出入,脖子耷拉,像是祝福,或阴暗的呼唤,呼唤我心中的癌,甚至有一瞬,挥舞剪刀(火车安检幸存之物),声嘶力竭,像原始人为了壮胆而手舞足蹈、逶迤而歌……疾病的铁粉都被这条耷拉胸前的脖子(像风干的罂粟花杆)侦测并指出了。有一瞬间,异常胸闷。
死鸟的巨翅,虽不能做毛笔,但已成了我的守护神,飞进胸口。
后来我们?……欣喜而不安(像头顶的雷电变成了金子),徘徊水岸,手里操持着什么,用一些短促的叹词交流,偶有白色羽毛像小魂魄(被这三个外来者放飞了)一样团团升起。
架上柴火,清洗手上的血迹、淤泥、羽毛或者什么,不锈钢铁盒里隆起晚霞状红彤彤的肉块,水鸟的喉音正对我们施以微波之洗礼,就像燃烧的烟头把一张白纸烫出一个个黑色小洞……
我们吃了那只水鸟。肚子刨开,肌肉鲜红如若火烧云,烤架上变黑(火煮不开水,只能佐之以火烤),直至如炭,味如强腥味版烤蝗虫,难以吞咽。
我们吃了那只死鸟。鸟胃一团金黄:水藻、草籽、谷粒和鱼糜。第一次解刨人体样本的医学院学生一样,将信将疑,惴惴不安。草海之灵活在死鸟体内,草海之灵在忙东倒西的手臂上鲜艳起来。
大岛在一筋一骨地“解鸟”,小航给黄昏垂死荣光中的我们拍照,我生火、置备炊具。
眼睑合上,忙碌的白天就熄灭,夜鲜活。晚霞堵住天际线。一点儿都不饿。但还是吃得面颊滚烫,手乌黑。
风很大。水鸟,不,是水鸟们,像遛弯大爷似的又来了,叫了几声,又消失。声东击西。像不定时会喷出细浪的泉眼。
岸边的风越来越大。
临睡时,黑黢黢的人影或鬼魅伏在帐外的芦苇丛里,或水面,或星星上。感到了威胁。因为憋尿的缘故吗?……
翌日。
水鸭子在笑。烟瘾,终于,还是,上来了。
想像水鸭子一样恣肆地笑、叫。水鸭子的羽毛是一打打香烟……
某些举动能缓冲烟瘾的浓度。忽明忽暗,烟瘾,烟瘾的萤火虫,从肺里飞到脑子又从脑盘俯冲而下,如过山车纵观周身。这就是烟瘾。拉扯你衣角、头发、皮肤……像极度缺乏燃料的锅炉……烟。烟。烟。……生日时蛋糕上插满的不是蜡烛而是一排排、烟。管乐队的演奏是:一块儿在台上抽、烟。美食节目:烹饪香烟几多愁,蒸煮凉拌再过油……男人生殖器是规格不一的香烟,女人的是喷火器……
算了,不想了。那只死鸟在我体内翩翩起舞。
双手合十,食客安息,逝者生生不息。
我们要睡了,希望明早我们身上不会长出太多羽毛。晚安草海。
水鸭子不睡,还在,呱呱地叫。鱼翔浅底,青光眼,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正彻底苏醒,随旷野的风,随风中摇曳的星星。太阳碎成我的梦,不冷。
3.15晚草海岸
4草海上
假牙被打得四下乱飞。假牙睁开了眼睛,嫌弃地看着我……
醒了,牙齿完好无损。也许是口中木炭残渣,诱发了大脑之隐秘机制(担忧牙齿碎裂?),才做了这样的梦?
现在我就坐在天空这块大玻璃下,等日出。
东方一片微白,肉已腌好,等火来。(还是昨天的事)
下午的时候,大步飞跃,从一块湿地到另一块,儿时跳格子游戏,空气也绿油油的,更新鲜。
“草海生态保护区,黑颈鹤家园!”
透过朦胧的路牌,我看到的是鸟蛋倾盆而下如冰雹……游客大片伤亡,断肢俯拾皆是,血流满地,水面尽是相机和手机的塑料残骸,草海成了“红海”……
放牛的大叔一分钟伫立不动,我就确信他是稻草人,身旁的牛儿嚼食新草,稻草人倒吸一口冷气,“呀,好疼……”
仰额,水鸟成群起飞。但没一只鸟蛋掉下来。
东方微白一片,像管状花束细密绽裂。徘徊往复,不见日出,我起太早了?
夜里鬼魂们借大风之手,敲打着防风绳上的地钉。我们都听见了。敲得,多卖力。
一度,觉得那是獠牙撞击钉子声。但都是多可爱的鬼魂。小孩子的招数。把两只鞋的鞋带捆一块儿。
鸡打鸣,空气因而起伏。叫得如此卖力,要用通红的脖子把太阳从东边拔出来。像一群疯男人心急如焚地向姑娘讨要一颗鲜红的心。这颗心,就是日出,日出江花红胜火。
水鸟在星星射线下嬉戏,风吹草动,我想念B。像恍惚、支支吾吾、执迷不悟但腹中又揣满钻牛角尖的真诚的,一个中年人。B在另一个世界,就像杜弗之于博纳富瓦,坟墓之于枝头鲜艳却悲伤的鸟,我再找不到B了。
在日出前的冷冽和黑暗中,我坐在我的纸上,离你如此之近,B。
水中的草和陆上的草,一齐向我疯长,我想你。
3.16黎明草海岸
云贵交界5云贵之间
对于山坡上放羊的姑娘来说布满水泥渍和金属锈斑的修桥男工的肮脏裤管正像两块抖动的蓝帆横跨山谷!帆漫进眼中,她看到了海。
她眼中,金色的工帽是越长越大的向日葵,这样,男工有了神明的巨大形体,一轮耀眼的太阳在她身边涨潮了,他在笑。
呀,脚丫变成金色,草地和羊群,积木一样悬挂屋顶上的云,也镀上金边。
石头和土豆从田上飘起来了,四季,深深浅浅的颜色,围绕脖颈,都来了,像是梦活了,喊着你。
烈日炎炎,面颊通红,脂肪在肚子里正以冰雪消融的速度燃烧。你的影子也是,也在我体内燃烧。
胃里塞着螺蛳、河蚌、水鸟、青草、土豆和萝卜,灵魂也在脑子里咕咕嘟嘟。肩膀酸痛,汗流浃背,脚心滚烫。刚开始启程,就对终点浅吟清唱起来……道路狂笑着抽打我因熬夜、足不出户、外卖与性冷淡风猖獗的电影而白化、松垮的皮肤,烙下淤青和晒伤,然后赶我们回去,遣送我们回到高谈阔论、被烟雾和酒精的红眼珠所监督、期待花样百出却终日别无异样的畅快舒适的地球之夜!
生活总是在这二者之间跳来跳去。
那种饱满中潜伏着弱肉强食的巨兽,我们血液里规避不开的指南针。总是一头扎进潮流之中,像短跑运动员。眼睛罩上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
上钩的鱼盯着阳光中灿烂而弯曲的鱼线像是看到了鱼汤、大料和死期,一度,我们,或者只是我?
我徘徊在骨骼紧密、眼珠滚烫的鲁滨逊和涣散而绵软的日光灯下堆积脂肪、迟钝发酵的现代人之间。
夜里肚子又剧痛起来。疼痛手持黑镰刀逼迫你屈服。为什么不松开手,下一刻你将回到悬崖的子宫。
昏厥多好,或者断片儿多好,注射死刑多好。偷懒与赋闲在家多好,无为而无不为,多好。
肌肉的烟花喷溅着,大肆燃烧,脂肪的水土流失悄无声息,此刻也只有此种狂欢:大口吞咽碳酸饮料。
文明之消费。理性,规划。装饰肢体,调配胃之风向,爱之季风让陆地成海,眼前尽是未来的历史,那还当心什么。我们是漂流瓶,居无定所,人们在未来的橱窗里盯着风干的我们看。
远望中水镇,像极一大块褐色蛋壳,走在云贵高原上,走久了你就变成土豆。种土豆的当地人冲你暧昧而亲切地笑。
3.17下午云南中水镇
论梦
在今天我不再相信
梦境所抵达的另一个国
在梦中梦对梦的忠贞者讥讽:
梦说梦本身只是一个脑力玩笑
而指头上沾满梦即使我也只是个
对一切面孔感不到确凿重心的机器人
隐约记得我扎根于
一把灰烬的夜这一把
灰烬说服自己是一团肌肉
这肌肉伤心地跳着舞
隐约记得我在子宫里
一把灰烬撒一张星空
一个女人开心得好像她
怀里抱着一片液态花园
所以跟着夜晚我来了
跟着星星跟着女人的笑
拾时间的荒时间的饥荒
好像闪电会告诉我什么是饥饿
闪电会戳醒一个
以梦饱腹的
人
一个机器人:我
梦曾开口说话梦远了我也
没了归宿
死神曾使必死的事物
纹丝不动死神有一双猎鹰的眼睛
死亡的眼睛清除将死之人的恐慌
梦远了无异于死神降落并靠近
所以此刻我是奔向屠宰场的
牲畜我是被闪电爪子所摘下的
一轮满月死者一定饱满而灿烂
那时新旅程就要开始了
亢奋?亢奋得要用双手捧起自己
远离地面抓着头发把自己拎起来!
把自己亲手送给任何新世界去
我一度是机器人对万事
万物都稍有微词但又从不
笃信什么家园漫过来但它
它微笑如鹰眼里
堆着死神才有的善解人意
→昭通
云贵高原6到达昭通!
腿脚酸如泡菜,走不动了。搭车到中水,又翻越几座山,坐公交到了昭通市区。20元的单人间。去老城前先是几罐冰镇可乐以身试法(踟蹰山腰时一口冰可乐能让你飞到火星去)。买旧书。吃烤洋芋和豌豆凉粉,小肚子翩翩飞回腰上(瘦下来,是不可能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文明,我们也只是短暂路过,冥想地球在脚下的滚动,冥想我们就是跑步机上停不下来的人。何处才是故乡?故乡不存在了。为了寻求完整自我而屡次在舌头上耳朵里唇齿间文字中林立而起的不是故乡。不断变化、趋于干瘪的数据。故乡是童年吗,神话故事一样的童年,没有被角质层框定的事物,可能性在每件不可理解的事物背后暗暗滋生、层层叠叠。纯粹和钻牛角尖和愚昧无知的界限又在何处。
活在神话般雨林里的部落人不用考虑故乡这件事,眼前时刻呼吸、新陈代谢的造化自然就是故乡,生去感知,死亡有迹可循。多好。我多次梦见我回到部落。一场多彩的灵修之旅。没有什么活在雾霭和黏液中,也没有什么清晰得让你生厌或抵触。
走在云贵高原上,大风把阳光玻璃片状向我们大把大把扔来。有人的地方就与文明不可割舍。一座趋于原始作业的粗糙、硬朗的砖窑厂跟城市中心五光十色的商厦与电闪雷鸣的live-house别无二致。有人的地方就有偏见的苦恼,有人的地方就上空飘满了要把你捏造成人、成为此地人或此类人的麻醉针,有人的地方就难以清醒,“生而为人”的秘密气流像瘟疫一样在你血液中呼风唤雨躲猫猫。
那么,故乡就是无人和无我。故乡是濒死时的瞳孔,一生的影像历历在目,彩虹的疯狂震颤,让你顿悟生之后悔和死之稀缺。那么轻易,一个选择:生之后悔和死之稀缺。一个论断。说服不了任何人。也说服不了我自己。这只是脑瓜闪过的情绪片段。我正交代的都是情绪,地貌在我胸口隆起的情绪,人们用异乡口音把我层层包裹的情绪,天空和大地的情绪。
踏入一个陌生城市,街上有雨味、米线味、酸菜味、热带水果味、南方岩石味、来往人们身上腥涩的蚕丝味。但又有什么分别,陌生抑或熟悉?
你熟识过什么。你对自己来说,是熟悉,抑或陌生?我也多次在梦中看到自己。陌生,而且,“不像我”。但从未见过自己的人,在梦中见到了,却难以接受。我们体内住着叫做“元神”的幽灵?他从未停止絮语,而我们在这无声絮语中忙碌,声东击西,被操控,被我们称之为“理性”的东西被逻辑操控,但我们忘记了元神的存在,我们从不怀疑自己的身份。
所有地域都是被观念烘烤变形的魔方。我想象中国的模样,来到中国后发现它没有模样。我想象欧洲,在塞纳河上我没遇见诗人的幽灵。我们声称的模样在书籍中,在建筑史中,在山河以及诗词,在手工作坊的烟雾中,在语言中。
社会学家用历史和数据试图铸造出某种衡量真相的模具。我越来越不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话,更越加不相信自己。
天象馆中,我以聒噪动物们的四处觅食,我以植物剖面显微图,我以跳水冠军肠胃中蠕动的消化液,我以猎枪的硝烟所遮盖的猎物跌倒枝叶中的嫣红,我以彻夜鏖战于模拟的游戏世界被黑眼圈和蓬头垢面一次次锁得更紧,我以一个老渔翁一个月腥臭而单薄的收成,我以豪车漆光中孔雀一样让人痛苦的酮体射线,我以两瓶啤酒淹死了胃的岩洞,我以对着艺术和生活的残羹冷炙冷眼旁观、痛心疾首的无意义。
晚安,“万物非主唯真主穆罕穆德是主”……对岸的村落,天尚未亮就开始用大喇叭播放抑扬顿挫的古兰经吟唱……但我要么是信仰者要么是亵渎者。
此时我算是亵渎者吗?因为我看到了我们:手忙脚乱在胸口画十字,额头盖满汗渍;我看到了天空:指向天空的是剥皮香蕉似的中指。
我又神经质起来。
3.17晚昭通
一个梦
豆荚一样盘旋着升起绿色的大陆状如凝脂
是燃烧的翡翠躺在刚出水而极度缺氧的床上
看豆荚上粘住了许多关节十年前我在相同的
房间鸟叫着行人沙沙穿过巷子你屏气凝神
像一个从水底看浪花逶迤的人看到了白而弯曲的时间
如此有条不紊如此慢条纹生火空中烙上了
梨花一样洁白细密的心脏梦醒后白昼的光
一次次把你推向停尸房梦跟时空无关只是切断
电源前电子最后的狂欢越狂欢也就越悲恸
我相信死亡会偷走我们所有的梦现在你知道
呼吸的太平间里下雪了我一生遇到的所有人
震颤的所有闹钟走入同一个充血瞳孔状的太阳
我会在死神镰刀所挥舞的风声中说我没有时间
我会溶解在白昼一望无垠的惨白中对神说我没有梦
3.19下午昭通网吧
别被事物原本样子的角质层烫到
我梦见很多曾一度哑口无言的人
过去是地下室幽灵似的冰凉壁画
现在他们是岩浆把梦的纱窗
烫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我们相谈甚欢
一群人聚在课堂上而每个人都鼠目寸光
尽量播撒自己性的无声磷火对不起
我是磁铁我看到这一切
我是风我看到一群群风筝
滑翔在求偶大风中风筝参加宴会
牙齿啪嗒啪嗒响着指关节一排排
腾起细浪眼珠子像滴上药水后的
试纸变色有朋友对我耳语:
别被事物原本样子的角质层烫到!
“每个人都有份儿”我不知道这是
一场游戏还是一片未来
3.19晚昭通网吧
昭通7昭通除了米线和旧书店……
那条小巷,一家成人用品店前立着的广告是:人生第二春。
为什么是春而不是……夏?春是发芽,是开花,多形象。哺乳动物的生殖器其实根花蕊形状无异。上帝之杰作!枝繁叶茂。
我梦见了B。夺目、明亮、璀璨。醉酒似的,冲我大笑,好像我是一幅漫画。我心狂喜。
但醒后,哑口无言,细节俱已不在,只剩氛围,天堂一样的氛围,没缘由的心安。
腿脚统统缩回身躯而只剩下感受。余音绕梁。没有梗概,没有天空在上大地在下,没有框架。
但B存在。空气里游动的阳光的丝绒是她的毛发。
对美无能为力。试图驾驭和控制?艺术家像孩子似的击掌,“GETIT!”但其实,隔着玻璃窗看雨。你不是雨,也抓不住雨。
牙痛夜里来袭,南方高原上的牙痛(而不是高反),把我卡在上古巨蛇的火焰獠牙之间,动弹不得。事物在剧痛中涣散开来,越涣散也就越集中,这条蛇拱起身子、朝我爬来,蕾丝恒星蛋,伤心欲绝的眼珠,涨潮的声音……每件事物都相连,它们之间生长着潮湿的蹼,借此相互穿透,气化的门和通道。我是它们的屏障,我是它们的滤纸。
我希望我是它们躯体死寂后灵魂之影活着的地方,一面光斑汹涌的烫。
而悬崖是平原和谷地,雷电是水,上升是坠落,生是死,黑暗中有绝对的耀眼。
个体即是全部,万物与一根汗毛对峙于黄昏的红光中。
蛮荒的山路时断时续,升起又落下,犹如命运,一个人或所有人。
昭通再见
网吧是棋子我是棋盘
网吧在我肚子里在肩上
我是片片长夜的劣质孵化器
网吧是鸟蛋我是轰响的鸟窝
夜破坏了平衡光子朝我打了个
喷嚏梦溅伤梦是深是清醒
我准备随时睁眼陪你大笑大哭
濒死幻觉压着你犹如一万个
口齿不清的小疯子你滚烫
滚烫得不行也口齿不清起来
网吧是轮日出而我是朝这红色
大酒坛不断挥手买醉的酒鬼
我穿上网吧夜是眼皮上结痂的酒
再见昭通心加速心是血红的闹钟
一直响着逼迫现实沿耳蜗入境
看见婴儿初降看见元神恸哭
看见濒死人最后一次舒展长眉
看见嗜睡的火星儿把脑瓜呼呼淹没
看见轨道如扁担担着火车慢悠悠
看见恋人心里的火星儿落到信纸上
再见昭通我是洋底的巨轮
围着我的不是海浪而是蜜蜂
是一个夜人们在城楼底下
打铁花手挽手面孔闪烁
夜的书页翻动人们的身影就是
流浪的文字啊迁徙迁徙到
下一页
但翻不到最后一页
再见昭通火车站是另一片清醒
人们背上包袱疾驰手机屏里结着
亟待变甜的家园我没望见任何
贫穷也没念及任何富裕车站车站
月台渐远才开始顿悟荒野!
这神圣造化之巨幕!扒开荒野
那发光的块茎正是我的心我的心
把大地塞得满满当当我的爱
我虚幻的自然之爱彻头彻尾的
死而复生的博爱!就是你所看到的
力、热和岩浆君问归期未有期
奄奄一息是不可能的!发光的大陆!
在这黄昏光线之中陆地正被
一只巨大的银色光铲猛然掘走
拾荒人沸腾又警惕的血瀑落而下…
车站风大点了六根火柴才把烟引燃
你瞧啊这支烟杀死了六根火柴
——“一下打死六个!”
昭通啊你看到了么一阵快门声
证实我们只是过客而你将长盛不衰
偷偷在网吧在餐馆写诗我却始终
词不达意好像用鼻孔在吃饭
一匹新织的红布时在耳朵里
时在耳朵外又从嘴巴里吐出不是
舌头一匹红布烙着新盖房顶的红漆
政府的创意烙着嘶鸣的货车颤抖的电塔
烙着一个守望村镇路口的疯子他面颊黑红
咧嘴微笑看我们远去烙着南方的
窑厂黑烟煤渣粗糙的男人
和坚韧的女人以砖块的颜色和硬度说话
烙着背驮婴儿下田的女人们谈笑风生
烙着高架桥上宇航员一样高空作业的
金色工帽闪耀的建筑工人烙着葬礼人们
在山沟里挤作一团就像一片新伐倒的树林
带上这红布南方土壤的暗红脑际一朵浪
的鲜红我们?正去哪儿呢睁眼
即是宜宾我们从云贵高原下来了
终于就要醒了在宜宾的雨中在雨中
天花板旅馆
今晚我们睡在天花板旅馆
破旧小区走廊千疮百孔的天花板下
而且灯一直亮着外面下着雨
这儿像一个家一个浪游者的家
儿时我喜欢盯着天花板看
这就是唯一的睡前故事一个人盯着
天花板雪亮或黑暗中隐隐泛灰
风在屋顶上空翱翔闪电把大树
缠绕成一座银色巨人这些时刻
你只是什么都不想与天花板之上
寂静运行的一切事物拥抱
进入共同一支舞昏厥于天地相接的
迟钝的循环在天花板上呼吸
在天花板之内活着直到看到了日出
看到了人们在大地上发芽并陨落
看到了自己鲜红的生日和雪白的死期
在夜里在天堂或地狱的知识尚未到来之时
我正身处两界之间成为一个幽灵一朵银色的闪电
3.25晚宜宾
辞旧迎新
屋外下着雨“破旧”流着口水
“破旧”消化自己
有时“新”偷偷笑
在一头扎入江水的酗酒之时
戴上一顶骨质疏松的老年帽
在雨林里笑在雨季中裸
有时“新”偷偷地笑
那笑声是广袤星空下
芭蕉树一样燃烧的烟头
——那时我们俩。
“新”在对峙“新”
声讨新存在
冰与火。昼与夜。万物相融且相克
缝补或撕咬声正如雨水啪嗒
啪嗒
从屋檐落下
“新”要新到“旧”中。基因重组
一场舞蹈文字的基因跳
循前人失败激情继续乱舞的舞
然后把墨水绣到白纸上
把一个人蜻蜓点水把一个人以种子的规模
在梦的广阔天地上植树造林无数个人
弯曲的人儿是水草。地球
身披蓝太空旧的身披新
我的恸哭因此身披你消失的
大笑此刻我们在天花板旅馆
雨下着时有货车穿过屋外的公路
亚热带的经纬线热舞如燃面在肚
不时飘来轮胎味。
下着的是雨想你的人身在宜宾
宜宾昭通所有的问题
所有问题都有一个腔调
这腔调是宜宾的桑叶
桑叶在水中是你的眼睛
它们看着我走远往北一直走
南疆的青山正喝下江水
桑叶在酒中这黑夜
和岁月之浓浆在我膝盖上打转
所有问题都有一个腔调
如何挣钱养家难倒一个旅人
如若战争真如你说近在旦夕
我们该远离这伟大经济体
回家种田溺死于酒窖
所有问题都有腔调
唯独女人没有
女人的心伸展在我手中是桑叶
女人的爱是云层中柔软的哈欠
3.27晚去西宁火车上
成都
在公园一隅铺上地毯
睡着成千上万只鸟飞翔在
夺目而挺拔的银杉树上
我们睡在宇宙这只巨大鸟笼中
从后脑、脊背和脚踝
簌簌冒出带蒸汽的新生根须
这就是成都的早晨
肚子里晃荡一夜的酒
在成为浪花或另一副内脏之间
冗长、拖沓、哆嗦又怕光
成都开往西宁的火车出发了
我想起七年前开往西宁西的车厢
脑子里的机芯哆嗦又怕光
在纸上痛苦地记着什么
但一个戴圆帽的姑娘把我
引到车厢之外我想我看到了
理想家园的宁静和颜色
在她眼神的银河中:
我是风是田野是一棵
离神越来越近的树
3.27晚成都到西宁车上
西宁西
到西宁了太阳雪白冷
穿过桥底眼中乱象丛生
烈士冲锋陷阵华表的腰肢
广场舞中年电子火锅妖艳
麦克风被货币的脂肪堵塞了哗
脂肪的磷光正把夜的黑牙龈刷得
雪白带着东方神秘力量和妖气
人性曾是富饶多姿的万葬坑我终于
学会在骨灰雪肠子中不时龇牙咧嘴
哪怕在路上短暂与这世界失联
但公路还是他们的田野也是河流
人也是带着印章最好像寄生虫
一样贪食一座城市的下水轰然睡去
广告牌花枝招展邀约着劳顿的躯体
声称这就是未来这才是生活标准
像××手册一样律人律己你好我好
大家每个人都好这喧哗以及荣华啊
要在我脑子上动土搞起地产大兴土木
造出一个个墓穴一样阴暗的公寓最好
时空的癌另一半我看得很清
清楚得好像我就是那半隐身的
肿瘤的笑脸我说我永远不会老
我的角色在梦中要喝所有角色的血
而梦里梦外都是游戏一场闹腾吧
蛙声又绿故乡岸地心犹如一根胡子
为将要回乡的人儿们把坟墓撑开
人们将统一、便携而大肆地在方言的
浓茶中开花但我卧在自制的绝缘冷柜中
从未考虑过要醒来跟墓中偷乐的人无异
日出江花红胜火能不“红黄蓝”?
3.27晚西宁
苦涩的拥抱
情欲是玉米须七窍乱窜
我是玉米一棵不适应
新生自我的玉米
那层镀金震耳欲聋在脸上
这巨鸟背驮大陆迁徙
而我是陆地上的毛毛虫
一片小打小闹不着地迟缓
又漫长今夜这情种嘴里
叼着烟潮湿斗室9平米
你呼吸、靠近朝我
干瘪的骨架中洒一团耀眼子嗣
在体内你是热的
在这苦涩烟雾中我们拥抱
无视公路上轰鸣而过的货车
无视一个真你或真我的存在
无视身份的枷锁无视
一连串脆弱却又清晰的梦
我无视你的影子而成为
你身体的延展我爱你
而无视爱之本身
披星戴月在黎明猝死声中
拥抱你。你脚下衰竭
而急促的路像梦的头发变色
在心形的空间反复迂回
一只花苞呼啸着坠入西宁的夜空
我是烟雾我给你苦涩的拥抱
3.27晚西宁
8踏上新疆这艘金色风沙的大船
我们……被困茫崖检查站……拦不到开往若羌的货车。
下午从花土沟出发,向茫崖走,十几里路宣告一个新人在风沙中诞生。已经适应气候,可以……一直走下去。
昨天夜里,车速码,穿过柴达木盆地沙漠。一路没一辆车,大岛熟睡,我跟蟑螂陪大哥不间断地抽烟聊天。我们好像行驶在火星上,公路被沙子裹挟着如昏暗洞穴里一只发光的蓝色小蛇,或腐肉上的一根血管。
现在,我可以,一直走下去……身体冲尽头疾驰,就像引燃后的炮仗。
花土沟的炮仗面不如西宁好吃。花土沟,曾喻“西北小香港”。那时,油井被封之前,浩浩荡荡的钻井工,络绎不绝的货车装满从内地送来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好不壮观。一个小镇,三千小姐,盛极一时,犹如沙漠中的唐朝,久久无人打理的林荫道上偶尔飘来女人妩媚的笑声。但现在呢,眼前近乎空城,车站也不繁忙,人们慢悠悠地打点冷清的生意。偶有车辆穿过,像是丢入峡谷中的一块石头(其冷寂也许被我夸大了)。
花土沟也许从西宁一路都太顺了(车怎么搭怎么有),运气已被吾等消耗殆尽了。
……被困茫崖检查站……三个人轮番冲国道上的车挥手,竖立太久大拇指都要抽筋了。路边倒见到不少矿泉水瓶装着的尿。各个牌子的烟盒风中乱舞。
从西宁西不算费力搭上去湟源的货车。而后去共和。虽然在共和高速加油站等了半夜才搭上车,但该兄直接穿过大半青海把我们送到青新边界,即花土沟了。
此处彼处并无不同。四下涌动的造化,洁白或金黄,我们就是造化皮肤上新生的毛孔,呼吸这广阔无边的一致性。
风沙中走起路,走着走着就佝偻下来,身后是红白相间的天际线,就像驮货物悠悠远去的骆驼。眯着眼睛,走上数里,觉得自己仍旧停留原地,费半天功夫又绕了回来。
风啊风
风穿透我们风被脱水的
身体所挽留风啊
抱紧这风风的圣毯
吞咽公路、盐湖和荒野
太古吞咽当下及未来
内脏里起风沙子星罗棋布
人儿像蒙古包被大风
鼓起走在沙漠上
星球
更孤寂像一颗
玻璃假眼
翻了个身以世上
最巨大的悲伤望着你
凹陷、凹陷凹陷在
彼此风沙的唇齿上
沙子恋人
夜里沙子挠你脚心
是陌生但亲昵的恋人
沙硅元素西部长夜
亲吻打闹沙沙沙
对我们却是无人区
却是危险、神秘却是荒凉
沙暴席卷大地沙子耀眼
如死亡。此刻我们
如此接近并认出了对方
无尽的沙傲慢的花粉
一个陌生而亲昵的恋人
→若羌路上
若羌
到了若羌我就是水的风
和风的水
老鹰一根根
像刚熄的蜡烛
扑来
春天来了春的绿
捏紧我捏紧水的风
和风的水
绿让人心慌
还是…让你心疼?
大地已被白绵羊的酸
偷偷腐蚀了
我们?……
罩住了餐桌
大食特食
羊肉拌面
路边小憩
塔里木河水底有很多轮胎
大巴车经过兵团时我们醒了
人们下车买水撒尿抽烟
安监站例行检查脱眼镜
捋头发做出证件照里那人的
表情……但在荒凉之地要
建设什么呢汗水、泪水红色的
肌肉、条幅戈壁上的电网通红
和公路民族矛盾和油田上
比春天提早冒出的货币花园…
我又睡着了我是一辆卡车
在沙和石的浪上墓地浮在
不远处而我们要去哪儿呢
有个声音横跨了我并从我口中
说出——“绿是腐烂绿是尽头”
维族兄弟正用火苗在帐篷上
变出一片通红、好斗的猎鹰
牦牛像墨水把洁白的戈壁滩
一块块洇湿了“绿是尽头”…
3.31下午
若羌→库尔勒
这旷日持久把我撕开
五脏六腑中时间和空间
再清晰不过此时一张棋盘
落日白而刺目自永恒之眼
分娩这不可改造这空旷
这牢不可破被孤魂野鬼
无数只手彻夜拉扯被风
囚困这旷日持久这纯粹
使死亡更富饶但又让你
对起死回生终于坚定不移
一击毙命的纯粹和白色白
在这纯粹的白之中我出生
而不会死去我是未知之人
一些支流从太阳上脱落了
同风一起喊叫睡在幽灵怀中
我宁愿
我宁愿搂着戈壁滩上的龙卷风
睡入沙海中
梦就是一匹匹野狼
轻悄悄的爬上风车咬灭星星
我宁愿被苍绿烈焰的胡杨树
一遍遍刺穿
我宁愿身裹羊肠头戴蒺藜
向又膻又热的母骆驼求爱
我宁愿骑上风滚草穿越
几百公里的无人区
我宁愿躺在骆驼刺上
陪伴风中的孤魂野鬼
轰然入睡
我宁愿变作无数浴血的嘴
紧咬每一根栅栏每一阵风
紧咬被汽油
和工人壮硕手臂
所奏响的公路和桥梁
我宁愿同北方的干尸们一道
在丝绸一样温柔瓷器一样亮丽的
漂流的沙丘上跳舞
我宁愿在罗布泊被风沙的
新血灌满
我宁愿在塔里木河的
金色水岸以一朵
不眠不休的雏鹰新生
我宁愿在浮木一样
若隐若现在戈壁夜晚的
国道上走成一副骨架
我宁愿相信死亡不是终点
任何人都将在
风沙中走入同一扇门
里面有一切除了人类
那扇门后有一切
若羌→库尔勒车上
简笔画巨人
简笔画黑色巨人还在戈壁滩上
走
头枕死牛的魂魄
在公路桥下睡着
狼、狐狸和野兔
这一只只小灯伴随我们
被风摇晃
或紫或红
燃烧啊小灯们
我们无不是岩层下的石油
模糊但有未知的强烈
公路上咆哮的油箱之灯
月亮银矿上的探照灯
而上帝的灯绿而透明
上帝的灯是众神的假眼珠
说要到来又迟迟不肯
晚春把戈壁踩得更低
凹陷的未来之绿
未来的石油神的呼唤
以一只假眼珠闪过
投向我
3.30凌晨
10库尔勒告别
凌晨,吃过东西,送大岛去车站(先到乌鲁木齐然后转车回北京),跟大岛在站前广场抱别。车站附近找到一废弃餐馆,在厚厚灰尘中铺上地毯,我和蟑螂就钻睡袋睡了,次日醒后离开库尔勒。在公园附近交叉路口分别,蟑螂往吐鲁番方向东去,而我向西,沿铁路往阿克苏走。最后一根烟,拥抱相别。
赫尔佐格穿过冰雪,我的外公赤脚(怀揣新鞋不舍得穿)百余公里去探望远方的旧交。
孔雀河很美,水特别清澈(有种孔雀羽毛的荧光蓝)。走了三四里路,穿河未果,就作罢,沿铁轨的路已被堵死,就往库尔勒市中心走,再做改道。
现在我坐在烈日下,左右手分别是铁路和省道,库尔勒已远去。湿透的衣服和袜子已在石头上晒干,右脚生疼,正磨出血泡。稍饿,把早上灌的一壶茶喝了两口。待会儿就继续上路了,希望临夜能找到合适的露营地。公交车上一新疆姐姐告诫我往西路途荒凉,需倍加小心。但相较罗布泊和塔克拉玛干那儿,我觉得库尔勒以西该算得上小江南了吧,祝我一切顺利。
寄往北京的明信片上匆匆忙忙地写:你的爱使我潮湿,在戈壁滩,不会被风干。
4.1下午库尔勒西
库尔勒
在库尔勒车站附近吃过晚饭
我们像被拔光蜡烛的蛋糕泄了气
库尔勒天高气爽三条影子
三团等待落地的蒲公英
耙过脚下的路道路变欢快
耙过这恍惚之春春天就
咯咯吱吱绿了起来——
我们是最初的绿是溶解
是幽灵手中的灯芯是梦
燃烧着背后万物全是醒
阿尔干
夜里山蟒从枕下的
石壁中爬出
是粗大、明亮
又炙热的神经
毫无疑问、我的
鄙人所有知觉
梦里
鲜艳的山蟒
乘风远去
就是我活着
翻舞在都市
斑斓的灰中
却无物倚靠
无力去亲吻
库尔勒孔雀河
库尔勒→西
像渴望火星上的永恒爱人一样
渴望碳酸甜饮冰镇唇齿爆炸
面颊抽搐心脏变形
此刻徒步40公里过后
一瓶饮料犹如归宿
我不能逃离文明而活反之亦然
我以为原始力量正改造肌肉和面貌
但无法消泯想去旅馆冲个热水澡
为什么切格瓦拉肖像跟可口可乐商标一样多(?)
为什么新疆兄弟眼中满是胆怯的善意
为什么被火所沐浴的脚鞭笞这光芒
大声喊着“熄灭”?!
一路粪肥味儿刺鼻又使你清醒
盐碱地上的白光如一把不肯随肉体
腐烂的坚韧长发一遍遍抽打你嵌进你
4.1下午
11库尔勒→轮台
今天步行五十多公里从库尔勒到29团。一河南口音但鼻梁骨异常突出的兄弟送我到高速路口。他开一辆破旧、几乎从不打理、破烂、布满油渍、涂料和泥沙的小面包车(像从废墟里走出的车),穿着一身凝满油污的烂衣服。注视他,我看到了他内部的一个人:我儿时的玩伴。他话不多,憨厚、坦诚,但眼神和手势充满了想说但不知如何启齿的话。我被吸引了。一度以为这是流浪至此的发小的儿子。我感到活跃在我体内的手足之爱,这爱开始泛滥,如若不加抑制,我肯定会抱头痛哭、直接液化成波浪并涌向他。这种爱好像是迷失荒野的蹄印连夜奔向马厩中那光源一般热烘烘的蹄子,这种爱像是一片影子的揭竿起义,对滋生影子的那个躯体善意而热烈的强暴。也许是旅途过度劳累(右脚磨出血泡,没水喝而只能捡路边烂梨子吃)和疲倦的缘故?所谓俗话,绝境之时助人一臂之力就秘密成为彼人的上帝。总之,这种情感如此真挚、强烈。这同性之爱与异性之爱不同,这种爱是内在自我与外在自我的谈判,而异性之爱削弱了(或者几乎没有)内在自我的尖锐与蓬勃。
在高速上一瘸一拐走了一段,而后搭一大叔的车去轮台。搭车前我已编造(其实有一半虚构成分)好了我的台词。过去先辈曾是入疆建设兵团的青年,满怀斗志,不畏艰险,如此云云。先辈仙逝,而我又未来过新疆,辞掉工作,加上诸种机缘就来了,来这儿徒步,边走边看,说不定会触碰到风中过去年月先辈的幽灵(像是时空之旅?)……甚至“一带一路”的话题、西部片的氛围也已应声而来(我狡猾的交际手段已崭露头角),台词胸中就绪,就等上车搭讪时开启,以餍应急之需。果然奏效。大叔亦是兵团后代。直接,&无所忌讳。他在这儿出生、长大。远疆少年的莽劲与狠劲,在他话里惟妙惟肖。生父儿时上吊,生母去世四年。儿时因偷窃而进局子,发小们很多都没了,淹死,摔死,诸种意外,或自杀,疯掉……不禁深感西北少年的荷尔蒙绝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而是像油井一样一涌而上,使天空变了颜色,戈壁上奔流的是争强好斗的血。
往事信手拈来。车上没水,把唯一的香蕉留给了我。正好途径轮台接情妇玩儿,载我到轮台附近的一段高速上。黑暗中,前方十米的路牙上晃动倩影。几乎猛力一甩(开始我出于不好意思而拒绝),从车窗扔两包烟给我路上抽。
而后我就打开手电筒,驰入暗夜,沿着侧翼的土路。穿过桥洞时,顿觉心慌。漫天烟尘滚滚中影子像油锅中疯狂迸溅的水珠一样在剧烈地生,更剧烈地死。如此影子,如此生灵,粘满你周身神经末梢的火药味生灵!而且要跳上你要形成新一种皮肤,就像星球外的大气层圆弧。跟你感官的大幅混淆,再生,深入你内部的编码系统并来一次彻底洗牌&重组!
时近二十余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扎人的恐怖。
这是立体的、渗透的、全息景观的恐怖。你不是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星体阵列的研究者,而是扎入了这星球内核的强力磁场,在这个磁场之中你的躯体和灵魂有了新长势。
这种恐怖是一种对你强迫性的改造,是侵袭、战争和掠夺,一种取代。一种使你颤栗、不适的新生文明:一个新世界。
我穿行在这种恐怖中,感不到我自己。影子在强光束的烈焰中哀嚎、溺亡,之后又剪纸一样增生,层层叠叠,不知下一刻于何处焚为灰烬于何处再度大张旗鼓地出没。谁又是预言者。我走在影子所拓展的最开阔而明确的时间之中。没有空间。只有影子、影子、影子……影子的洪水猛兽,影子的超级智能,影子的核弹爆破使万物使我永远失明。影子之夜。影子消化你但你成为不了另一条影子&你也无法溶解于夜。影子爬上了你块骨头的梯子,影子在你片肌肉上跳起交际舞。影子咬着你并非口叼猎物站在荒野上而像口含奶嘴的婴儿这是轻松愉快嗷嗷待哺的休闲时光。……
而后搭上一维族大哥司机的出租车穿过偏僻小路两侧怒发冲冠生长着无数白杨时,另一种截然不同但比之影子王国而又毫不逊色的恐怖。
脑中开始播放:关于绑架的影像、民族间深处暗涌的嫉恨、恐怖分子、暴乱、暴力编织起来的信仰、圣战、牛羊成群等待被吃掉……在此录像带之“光辉”下我彻底丧失了理性。我看不到的是:我的体力和体魄不至于被一个普通维族人制服并捆绑;一系列求生措施或我的搏斗热情(我最爱八九十年代的美国职业摔跤)吐出快门声一样惊人耀眼的红信子。我完了。坐以待毙。
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失明了,也失聪了。
像战场上呆若木鸡的的等待敌方炮弹从头顶落下的士兵。
像等待末日倒计时的洁白无瑕的一座佛。
无所不能的另一极即是“无为”。而我带着此种“无为”细密盘算着接下来该干些什么该如何一步步应对并学习绑架、逼问与任人屠戮。什么都想好了,动手吧!
我甚至想好了跟他们一起抽烟喝酒聊诗歌聊生死&人生如梦,尽管难逃一死……
前方到达火车站,无比璀璨,人群,秩序,光芒!……我又给维族小哥递了根烟。
他眼睛亮了起来,微笑,点头示意:买不到去阿克苏的票的话再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他没绑架我。我只是用临危不惧的臆想绑架了自己。一刻多钟。
4.2凌晨轮台车站
12迷失阿克苏
阿克苏
光在车窗上
疯狂增殖和变异
爱使人潮湿
在戈壁滩
不会脱水
由于右脚受伤,一瘸一拐从火车站逶迤而来,走路时身体一高一低地律动,好像踩出的脚印也深深浅浅起来,像用不同力道所挤出的参差不齐的奶油。
一路尘味甚烈,阿克苏。没有库尔勒的干净清爽。盼着脚伤早日痊愈,脚是骨架,否则我这把公斤重的大伞撑不起来。
接下来该如何度过?有朋自远方来,可他乡无故知。没有有关此地的说明书,手机坏掉,难觅被网络染色的经纬,没有思路。倘若一直如此,就意味很难在阿克苏停顿了。警车是公路上不再迁徙远去的候鸟,彩色的,停不下呜咽。没法露宿公园或桥头。难……
4.2早阿克苏
13在阿克苏
接下来做些什么。回旅馆,消化自己,消化胃里的食物,消化自己的脂肪,消化近日风沙中昼与夜一帧又一帧,消化背包里放了愈半个月的三寸不烂之书,消化空中浮冰一样弯曲了视线的梦,消化西北土地上的淤血和伤痕,消化那些带来恐慌也引致甜蜜的影子……除此之外我还能去哪儿呢。顽石一样无法碰出火花。心脏砰砰跳着。不健康的跳。忽长忽短的波动。也许是对……猛然正常进食的不适?一大盘拌面此时是一大盘压强。轻快的姑娘和小伙一闪而过。我嫉妒他们吗?但的确竟像秃顶中年人那样微微叹气了。找不到属于自己面对陌生与未知的贴切阀门,捋不直舌头。肌肉披着水泥色的披风跳舞。他们说的汉话,生涩、悠长、孩子似的口音。你对这口音迷恋。这口音是唤醒,唤醒一些好时光。我是面对过去的物种,未来在我眼中是迟早会到来的过去。这是个沉闷的人。与我眼中的自己截然相反!我眼中的自己冒着未来银白色的蒸汽目光敏锐对什么都抱着中不肯善罢甘休的决绝。
餐桌上铺着桌毯,色泽收敛,不夺目,像是透过玻璃看一串彩色气球。维族男人们静悄悄吃着饭,即使聊天也像低吟浅唱,像戈壁滩,也像天山,还像灰蒙蒙但力道十足的胡杨林,一片苍蓝色。迟缓,扎实,有迹可循。拒绝尖锐和高亢的浮夸。
我想象他们热气腾腾的夜晚,而丢了自己的夜晚,就像等着观看自月亮投映而来的一场电影。我是牌局之外的看客,喧闹游泳池边上戴墨镜的救生员。多希望有人把我推下去,身陷咕咕冒泡的岩浆中,多好。我彻底敞开了自己,但无风走向我,无光为我降落。
我多想……
断片
我的人类生涯仍然空如深渊
未知如黑洞
迷失阿克苏
提着几个馕饼在阿克苏起霾的空气中左摇右晃却无处可去
手机坏掉无人互诉衷肠
脚伤还没好等诗人兄弟远道而来
路上极度拮据时风沙让你强韧
钱物充沛后另一重焦虑又让你频乱阵脚
一片风调雨顺的土地所丧失的韧性与温柔
也都是我此时丧失的
像一只绵羊仰躺在永恒肥而鲜嫩的草原上
瞬间虚弱下来我……
我沉醉在富庶文明之中货币像甘蔗林
甜得让你失去了昨日也忘掉了明朝
——虚弱下来:风沙:章法分明的调味剂
风沙不再以幽灵的呵斥声搅动血液
替代你的呼吸而胡杨林
是面目滑稽的巨型玩偶日月是骰子雪白、轻佻
……戏谑之声重又在喉咙里落户
直到某一刻夜空脱胶而星星们
像秋天的果子坠落在地
填满浮肿的口腔支支吾吾…
已经说不出所以然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不是阿克苏的苏轼酥软在夜风颤动中
在阿克苏起霾的空气中左摇右晃
提着几个馕饼
4.3下午
14火车快快开去喀什
窗外是沙漠,车厢里(因密封不严)也纷纷扬扬下起了沙土。艾买尔江在过道处抽烟,我问他借火并聊了起来。哈尔滨,烧烤摊,皮肤因长久炭火烘烤而生了厚茧。他说,他很喜欢汉人,在哈尔滨,很多好哥们儿。喜欢听他们说段子。让人放松的好地方,哈尔滨。当地人?很多都出去了。但出新疆的不多。得刮掉大胡子,要出疆的话得刮掉大胡子……
人种差异,难免想起族群,想起战争,想起战争之中的冲突与和解,毁灭与诞生。古代的人们用巫术召唤雨水和丰收。我用自己的巫术,想着这个地球,地球上种子一样四处迁徙的人类。基因所带的一种自然属性是,呼唤碰撞,呼唤硝烟、地震与海啸,呼唤灾难,和不平静。因为平静是可怕的,平静就等同于向死亡妥协。好斗的,相信不死,所以掠夺并堆积,以庞大的几何形态,意欲恐吓死亡,就像曾经,修建一座高塔,以为足够高就通往了天堂。
而后,注意力转移到车窗外:广袤无垠。自然之无边。
因此我们的存在是种……非自然?是抗争,不屈从于规律,是囚徒时刻在策划越狱。水泡从金鱼嘴里吐出,上升,越来越大,但水泡的野心是吞掉缸里每一条金鱼。
火车快开,我们去喀什。
4.4火车上
记阿克苏网吧一梦
…醒后我们驰骋于浴火的轻中
其实从未醒过…
隐约记得我们一行六个…
以幽灵的呼吸硕大无朋起来
每个人只是介质都不是角色…
没人是角色
这不是剧场
……
我隐约记得我们…有十个…
像是同时伸出要去捏灭同一盏油灯灯芯的
无数只手……
因慌乱与盲目而聋哑……彼此……
“真实”的水位一次次落潮&
你在梦中更加坚信:
“这是梦
我们结伴而行
但我们的距离是
夜与昼
日与月”。
前方的道路只是一条抑扬顿挫的胡话……
是幽灵而不是友人
在网吧而不是在梦中……
要赶赴车站乘车而不是
给一片火烧云穿上囚服
气压渐渐归零……
内脏像迎春花一样闪耀着小脸。
“我们在梦中,哪儿都没去。”
“我们在梦中,身在所有地方!”
睁眼已坐上晃荡的绿皮火车
在噪声中抽丝的是路
而不是幽灵不是
想要同时掐灭一只灯芯的
无数只手
阿克苏→喀什车上车上
顿然一阵松垮车厢中
戈壁滩如被捞光鱼虾的浅褐色大海
向后滚动着
维族人越来越亲近
(他们伸手要摘
云的牙龈给我上路!)
而内地人越来越让我打不起精神
性冷淡式的谨慎交谈
让你以为撞见了外星人……
随车轮呼哧呼哧声我又睡去
醒后……谁知道呢……醒后我会变成
横跨南疆的铁轨醒后我长成无尽复数
不被春天点绿也不会被任何人唤回
4.4
15喀什我来了
丧葬之事
次列车正穿过点缀枯黄骆驼刺的戈壁滩
这多像一场丧葬之事
我们围桌而坐
死人的幽灵是戈壁
把生者呼吸的枯枝埋没
人们面颊通红而闪光
人们面颊通红而闪光里面流动着血
此刻酒精使我们接收到
死者魂魄的微弱信号
在平原上越多的狂喜、放声大笑
越证实幽冥扎实的存在
越证实一种被时空
阻绝的悲伤
那么生者就伫立在统辖生死的
磁场之上
且解决了所有问题
越清醒也就越遗忘
但是啊
越清醒也就越遗忘
4.4下午阿克苏→喀什车上
亲爱的我到喀什了,现在我坐在大巴扎河边,坐在这儿的阳光和风中,孩子们刚刚放学,我好像也刚刚放学,回到家。
从火车站一番周折终于坐上17路公交。孩子们正放学,从泥墙建筑中一涌而出。我喜欢那些老房子,未被城市化洗礼而改头换面,那儿的空间中延续着过去的时间,过去的生活。人总是想要时间停留?有时我认定自己是对未来对未知事物极度饥渴的人,儿时我最爱的是海底探险,还有关于外星球的故事。现在我觉得我们活在一个二维空间中,不知何时会掉落在更多的夹层中,去其他世界。但现在我不能这样说了。我也想让时间停留,在一种有迹可循的过去时光中,那儿渗透着宁静和不慌乱。还有,永恒的幻觉,只是过去时光的接近全貌的到来,你收到惊吓,你被一条狭长的时间的口子黏住了腿脚、灵魂、不能动弹,这就是……永恒?
遗迹让时间饱满?
博物馆是一个城市的历史。
我们带着相机,去博物馆,时空交错。我们努力想要找出可以阐释与我们相互关联的细节,共同的习性。
珊瑚只是堆积了千万年的珊瑚虫的尸体。
我们住在这样一座房子中,四壁皆是死去祖先的石化面孔。
但如今呢,一股股浪潮证明地球上的信息大爆炸、人类要与上帝赛跑的斗志、本在地心一望无际的石油如今铺展成世界的主体框架强行嵌入我们的生活……日程安排和生活用品上,马路和汽油中,电子游戏和太空飞船上。
我看着这一切就像盯着车窗上素描一样变幻的水波暗暗惊叹的孩子。
也许对生的流连导致我们偏爱旧事旧物?如此明显的事实?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谈话,我们脑中所思所想其实只是时间的死皮,只是过去,我们本身就活在无穷尽的不断分裂的过去之中。你在想什么呢,我在想我刚看到的墙壁和阳光,但那都发生在过去。
抑或,对死亡的微弱演练?演练什么?演练丢失?也许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只是我对虚空的指手画脚的点评和臆断。&技止此耳。
4.4喀什
大巴扎
大巴扎、大巴扎大巴扎
孩子惊奇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日本人
大巴扎大巴扎
中西亚贸易市场我被从远方交易而来
带着一颗破碎的心(为什么破碎?
为无法承受毁灭之定数而破碎?)
大巴扎、大巴扎大巴扎
你像家对拥抱如此饥渴
一曲冬不拉中若隐若现的家
大巴扎、大巴扎大巴扎
我等另一个我远道而来
我想听他说说话
大巴扎大巴扎
网吧包夜十块烤包子一块五一个
(我庆幸我可以在此长久生存?)
阿拉山的风把浓艳的维族女人
吹得花枝乱颤
大巴扎、大巴扎大巴扎
生活改变了瞳孔的颜色
但我始终像雏儿寸步难行
喀什阿克茶餐馆
我们在阿克茶餐馆吃了手抓饭
抓饭一片橙黄就像瓷盘上
一块微缩戈壁就像当地人的语言
咕咕冒泡的热浪使我顿然寂静我是
等落日劈开头顶的农人亲爱的
我们乘车驶离了喀什在金色的
抓饭浪花中我骨骼麻痹幸福
但耳朵里又涌入核爆后
大漠陡然滑入的寂静与衰老比邻
片段
有双死鱼的绿眼睛
罩住我并说
荒野会嚼碎你
就像火焰抹掉油漆
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所知所想的一切
不过是不痛不痒的风
不痛不痒的风越过荒凉的土地
就像人类越来越不懂
什么才是活着
风啊
西域的风沙和太阳蹦跳如新芽
旅馆墙壁上戈壁滩是场电影
自然之声以我的喉咙说
另一种语言风八面来风
野兽、飞鸟和石头风
吹响深深浅浅的脚印把我送回
你身边风的剧院没有穹顶
骑着野骆驼亲爱的我回来了
我是黝黑而年轻的胡杨树
4.6下午喀什→西
喀什的太阳
你们说着啊太阳是块浮冰
戈壁滩幽灵的巨型爪子中
一块不会化开的浮冰
我的太阳不是一封信啊
我不能把风沙以
绵羊奔跑的阵列送给爱人
我的太阳是烤熟的一张馕饼
我的太阳是万物的至暗
沸腾而乌黑的热
从太阳滴落的墨水
在大地上滚动成人
成鱼和鸟成牲畜成绿植
我的太阳是万物中的至暗
我一次次抱着它说饥肠辘辘的梦话
亲爱的从太阳坠落了我们
眼前尽是濒死时炸裂的昏暗
痛彻心扉的嘶喊一律化作金币
他们说呀春天来了就像女人
搓着一块肥皂太阳被擦亮了
可我在路上昏迷了从此
成把挥下的汗珠啪嗒落地
有濒死老鸟羽毛的锯齿边缘
这时你来了把昏迷的我喊醒
眼窝河谷一样凹陷而醒后
我如溪水挥发殆尽再找不到你
楼兰消失了曾经沧海的大地上
多了片伤疤我坐在这伤疤上
看到了失落的才流泻出的辉煌
他们说走吧我们别日肯定重逢
可后来呢我们却脚踩不同的云层
有的上升有的下坠有的真正变成了云
4.6凌晨大巴扎
灰尘之花
街上警车叫得太厉害
冲着瞳孔喀什贩卖着政治暴力的彩虹
那时我们脚下炸起一朵朵
灰尘之花
我对灰尘说我就是灰尘
死后我要回到的最初的灰尘
夜里灰尘在路灯灯罩上
急促拍打着
一个不知归途的人
终于也糊涂起来
不知自己是谁
4.7凌晨喀什
在喀什噶尔古城上
我的心是片草地你会像绵羊那样
把我的心啃光吗不舍昼夜?
我又熬夜了整个白天在喀什噶尔古城
我是清真寺穹顶
而你的话是围绕清真寺
翩翩乱飞的小鸟
我岿然不动四肢悬浮在这
被烟雾和风沙缝补的土地上
我多想像埋入沙中的鸵鸟
我多想沉陷在黑暗、凝重
丰厚和未知之中
人们的醒对你却是月食
月食下四处逃避、语焉不详
在戈壁滩这片刺目的花蕊上
4.7晚喀什噶尔
在喀什的梦
Y为他的贸易生意面红耳赤嘶吼
我们往桥的方向走涨潮了水漫上石板
他们就是…被草地淹没的白色小羊?
风吹得毛色浑浊披湿衣服
涉水水草刺得皮肤发痒
大船驶来了碾碎纸币海浪
老头来了从裂开的石桥中自称
艺术史教授吻我脸颊、嘴唇
龇牙咧嘴跳秧歌拖拉机来了
田野在轰响而头发在阳光里打卷
拖拉机来了上面挂着被风干的心
我穿上你的影子走了口腔里
一阵石榴的红一阵葡萄的甜
4.8喀什巴格恰村
喀什
喀什集市石榴皮一样粗糙
却又有石榴籽的浓艳与密集
大巴扎熙攘而繁闹
喀什噶尔古城匀整带着
冷兵器陈旧、坚韧的包浆
清真寺的坐落如羊肉一样敦实、芳香
男人女人外星人一样盯着我这个汉人看
市场里任一家小店都戒备森严犹如战时岁月
我跟羽山穿过了郊区的河流与村庄
我在网吧度过三个支离破碎的夜
冥冥中看猎鹰在云的火焰上盘旋
警车刺目的霓虹把夜晚
烹制成迷彩白昼对我却是梦
我走在危机四伏的殖民星球上
我们睡在干旱而锋利的光线中
想想地球广袤的蓝就又惊醒了
4.9晚、火车上
喀什小忆
在喀什几日特别深夜
总冥冥中看到人生尽头
就像把一根尺子全部吞进口中
总之……深知一切尺度
因此再摆放不出任何尺度
但这是……多好的痴人说梦?
时光是脑中的鱼塘
鱼塘中鱼虾尽死
死气沉沉但又宁谧
爬动又灰又冷的影子
而思辨的微弱螺旋
还依稀搅动理性世界
逼真、有效的光辉
最后绳结悉数滑落
而你终于再无任何
腔调从高血压层层
递减、落幕直至归零
如若无人最后
你只是巨大无边的风
吹动地球这更无边的空白
《太阳照常升起》16离开喀什
此时此刻,我不想记录,不想写作,因为我明白:写作的虚伪性。我不想动。我想立刻睡去。我听到死亡沙哑的口哨声环绕着迫近。降落、降落、降落、徐徐降落。戈壁滩上的骆驼刺全都脱胶似的挣脱大地变成刺目的金色云朵。大漠在飞速后退。喀什这座城像药罐一样把我猛烈浸泡。泡软了。喀什城是颤栗,我是一只眼珠,以每分钟一百次的频率睁开。
所以写诗是如此贫瘠。我想以每一种身份拥抱这城市,但我的诗不能。戈壁大面积大面积地后退,火车上我半睡半醒,在数学的精确与宏大持续进入视野时,我是一个以地球这块蓝色跳板向广袤太空跳水、一头扎下的机器人。
我感到了古老板块的运动,迟缓,但总是惊人之变,现在我们看不到,我们能在夜里听到,听到地球的喘息和呓语。世界更新之时尘埃一样漂浮的凝固感。陡峭却又光滑的空间相错!坡度!
我是在颠倒的夜中点鞭炮的人,我还是我手中所紧捏的鞭炮,我点燃我自己,鞭炮,光与影的平衡。我点燃自己,奏响自己,然后一切开始失衡。我们正离喀什越来越远。我会以另一种角色回来。
我将不再是走马观花、旁敲侧击,螺旋桨一样搅动大气,而我将是紧绷而通红的牛睾丸,而我将是翻新泥土的犁,而我将是这城市本事,这城市本身的热和不安的骨架,他们如神经和血肉他们奔跑在我身上、把我挂满。
但会以什么角色回去呢。我两手空空。
我什么都不会但我可以去学。
像广矛一样把自己投入未知之夜!
用自己的血煮沸自己,劈啪作响。
天色近晚。远处的国道像一条青色静脉,伸展并消失在浑浊而白茫茫的天际线,而我所在的火车是动脉,动脉在离去。这轰响、激越和秩序中,有种盲目、晦涩甚至悲怆,有片呜咽声。
就像一面没有旗杆可依附的旗子。
飞吧,失落吧!
在这呜咽声中我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是裂开的站台我是翩翩起飞的铁轨。
我在风沙中疯狂掉漆。
我与水天一色,越是没有特定形态我也就越悲伤,越悲伤我也就越偏离自己、失去轴心而越看不清自己。
喀什再见。我是呜咽声的光源,我是人们咀嚼馕饼时半用力半微笑的表情。
那是种严丝合缝的沉默。这沉默将把我照亮,把我拉入更深的沉默。
4.9晚喀什→乌鲁木齐火车上
17旅途幻觉
睡眠不足产生了大批量的思维停滞,我凝滞车上,我的脑子是荒原,上面要么寸草不生,要么是雷诺阿的油画。上面生出了张牙舞爪的异形:断断续续的粘蝇纸一样的幻觉片段。它们涌起、跌落,撞碎彼此的骨头,扬起又腥又涩的灰烬。反复徘徊在人间和地狱,像根弹簧,或孩子调皮时一次次吐出的舌头。
……悬崖上纵身一跃,山岩荡起了石头涟漪:因为石头知道,石头里的灵魂想要拥抱你。俯冲下去,你又回到乡野、阳光和蜜蜂的黑黄迷彩中。令人迷狂的眩晕。那片眩晕就是灯芯活在煤油中,黑暗把你笼罩并统辖,黑暗又是你不断汲取并引燃的石油。
半睡半醒,四下浑浊,不知身之处。
暗涌中的鱼看到自己的鳞片红成了晚霞。
穿花格子衬衫的鬼叩响你脑瓜的门窗。
你呢,像被沙暴席卷的红柳林瞬间昏暗下来,而后再不能平静,身体里每只螺母都要位移到未知地,今晚。小鬼的味道跟茶叶蛋无异。向我展示一批放声大笑的女人的幻灯片。而后,红如烙铁,眼中住进了烈柴。那些地球的,或者非地球的女人们,纵声大笑,就像被劈作两半的羔羊,鲜血乱溅,瞳孔都洇红了,反而此刻太阳是黑的,被风干后的、毛茸茸的黑。梦里我对自己说(无比混乱):如果世界是座蜡像馆,那我是一座会自己融化的蜡像。带着八岁的口气。
边界被揉搓得越加模糊。
我渴望醒,渴望悠长的呼吸。我渴望我的身体,就像清澈小溪中的水草,清晰、干净、悠扬而流畅自如。像没有重量的水团一样,以鸟的形态飞。
我渴望酒精渴望比爱还漫长的长夜,然后在某个跌入峡谷的当口彻底睡去,梦中我浑身滚烫,要把宇宙这张肥厚的毯子烧穿了。
我渴望在化身蝴蝶之前以一只永远稀里糊涂的毛毛虫死去。
变成一片心形叶可好?爱人笑我太幼稚。
4.11晚乌鲁木齐→北京火车上
犬儒主义者自白
相较于按说明书规律播种
一板一眼不容疏忽
他是要把种子撒到云朵上
他要骑着烤鱼店鱼缸中的活鱼穿过闹市
他要骑着中年油腻男的模糊镜片去跟
博物馆里的干尸女王幽会
他要骑着将要有芦苇从中轰隆冒出的水面
一路向东直到海岸直到双脚进化成蹼困于海浪
他见到了未来年迈佝偻的自己——
两人依偎、互诉衷肠像两串一青一红的葡萄
他说所谓民族大团结就是要尽最大可能
杂交且不断丰收热泪盈眶地丰收
他在诟病人性之恶时是站在
反人性的道德凸镜上
如此坚决和不可一世
当谈及爱时他就是新死水鸟
不断硬化的一只眼珠(如若厌倦了发芽)
他像反刍的牲畜一样
对旧事旧物继续振振有词地
发掘新意并对周围在发生的一切
表现出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该有的疲倦和迟钝和星际尘埃的漫长
他始终是至死不渝的空想家或者犬儒
整个人就是一场政治运动般浮夸的美梦
在旅途中他觉得自己
就是水底飞行的一株水草
水在皮肤上不断擦出细微的火苗
他将永远漫游下去如太空失联的飞行器
永远漫游又聋又哑
却始终摸不到一丝家园
4.10凌晨火车上
18车上小感
我应该把进站后、站台上小跑的人们都拍下来。
八成兴奋,一成焦急,还有一成分辨不清是喜悦或悲伤。
好像风中跳舞的蜻蜓,但是,是翅膀破损、肢体伤残的蜻蜓,这一瞬间终于把困倦至极的旅程对我的五花大绑给解开了。我感到了人类的生机。
但我自己的生机是破碎的,是粒子微语,在脑叶上颤颤巍巍,弓着身子走,像是滑稽的小丑,暂时的爆笑,和爆笑后或浓或淡的无法摆脱的厌恶。
一个在手腕上画钟表的人,对回到北京如此期待,不知道是带着徒劳一张空白回去,还是带着大批量神经错乱的人类学样本,回去……我期待甜蜜的笑。
4.12下午车过吕梁
19乌鲁木齐
有几次醒来,差点以为自己偏瘫了,脊椎生疼,腿脚麻木,陷入沼泽般,身体一部分已经隶属于座椅、车窗和车外刺目风暴的光景。
我做了美梦,我又回到M身边。我们一起去旅行,俩人笑得像是熟透裂开的西瓜。
晚上八点钟才到京,此间我把桌上一大哥带的《故事会》看完了。想起儿时,《故事会》里的卡通小人还是那么新颖(?)可爱。想起《科学画报》、《十万个为什么》,想起美丽的童话,洁白的诗歌,想起爸爸堆在家中的各类奇奇怪怪的书。儿时我都把时间花在玩儿上了,在乡野。
梦里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一些奇异的光从树梢喷射而出。要用自己的意志力系好原野、锁好天空,否则你会坠入深渊,你会身处异地,一个人,摸爬滚打,在昏暗和惊悚中,而且听不到时间的回声。听不到时间或吊瓶或是是心脏的滴答、滴答、滴答。
20粒子微语
跟一在新疆做了短期群众演员(古装戏,风沙,广漠)的大哥聊天,一路上也只有他主动找我聊起来。他爱文学。三十有余,不想回老家,不想去工地,不想结婚。我们谈了些北京的租房、地铁、工作,我们谈了新疆的人、风沙、治安和饮食,我们谈了黄河上的几座内陆城市,谈了他的生活、他想要的生活。
在车上,总有几只幽灵坐在桌上,盘着腿,像附满黏液的章鱼,一条条果冻触手都陷进玻璃和地板中去了。
我说:“我是果核,
你是迎风招展的枝叶。
我是方言,你是国际礼仪。你是星际电波。”
还有一个小时到北京,我已是被困倦剥皮的蝙蝠,身在遍布奇石的水底,不知会碰到水鬼还是水妖。
在水底漂流,淌着血,一朵朵鲜红的小浪花,环绕我。
我是被剥皮的蝙蝠,我是落日,我一瘸一拐,受伤了。
4.12晚火车上
21我回来了
亲爱的我终于回来了,在地铁上,一个脏兮兮的小丑。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疯狂掉肉,我没有缩小到背包甚至比我都要大的地步(像幼儿园的孩子)。
我们这些在自然光线中泡大的孩子(像豆荚),后来呢,收音机来了,播撒着更多张嘴,电视机敞开一个梦一样的错乱时空的口子,继而,浸泡在电子光线中,弯弯曲曲地长。那些光束住进我们的肌肉和骨骼,所以未来,我们腔调里带着越来越浓厚的电音……
平安里到了。如此之快。地铁,电子的之迅疾。
我会被拒门外就像不受欢迎的乞丐吗。你对我冷漠了,你的冷漠把我蚕食,我魂不守舍。
我曾到达圣殿,但眼前却是冷漠之歌,你所唱的歌。
4.12北京
苍蝇盯上的甜筒就是你
在风沙漫天中我们,四目相对?
这一刻你不会损失什么也将收获不了任何东西
你在想什么?我觉得我睡在
一匹成年雌斑马中正
头顶一摞餐盘走向一团阳光
或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谁知道呢我的时间被指南针
压得扁扁的
像一条着火的海鳗
所以我一路往西走
大货车、五颜六色的大货车
像从天上撕下的日历翩翩飞舞
飞在公路上
我的时间在轰隆声中混乱了梦中我能
一口气喝光一座氯味甚烈的大型游泳池
你在想什么呢?那时风沙缓缓
从天际升起时太阳白得就像
一声巨响白得就像对人世
已彻底厌倦的一只白眼珠
那时在无人区空气中沙子齐响
猛按耳朵的按键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是一只沙发睡在公寓
橘红色光线和油脂香味中的沙发
这沙发梦见自己结在高高的枝头
被一只手一只颤抖大手采摘
在视力每日逐渐衰退的火星上
在火星上等待另一个我
前来坐在自己身上他们一起梦见
一只沙发结在地平线高高的枝头
4.17凌晨
皮肤颂
白炽灯泡哧哧地响昼夜颠倒心
滚动噼里啪啦地上根须都带电
使劲拍打胸口觉得鄙人就是那个
咽气前回光返照的大师风儿在
脚心在后背在静脉在嗓子里扎窝
我是被风一把提走的螺旋桨
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咬碎了糖果咯吱咯吱
除此以外全都看不见白炽灯继续叫
停下来坠地肺:两团浑浊又倦怠的
水浪紧随拍打肋骨才发觉
灵魂走得太快身体却是阴影凝滞不前
总是慢一步一步一步一步都
看不到自己了他在地平线上的云中
悬浮被穹顶之光绞死了被那些毛刷子
星星洞纷纷拉长成火苗挑灯夜行人不在了
稍不留意杨树绿了暗藏死者活力的绿
死者还呼唤毁灭邀我回家“什么都逃不过
像打了麻醉针一样停止但万物毫发未损”
4.18凌晨
一个梦
脚踩腊肉滑板
背后路是油亮的镜子
而头顶腊肉绯红
我又踢飞一只只猫咪
像足球钻进腊肉云
钻进我的脸下雨了雨中有猫
呱呱坠地地叫
而后呢又昏倒了
这个人是
被切开的西瓜
不想说话
我干脆走在雨林中
皮肤被树的光
或光的树烙上浓阴
或紫或蓝或是金子或是
结结巴巴的红
听人们在生活的积液中
大发雷霆
嘴里就横亘一簇簇不正常的红
像随时会烧坏的灯泡
但我怎么都说不出话
夏天到了就去小溪上
乘凉小溪通红
跟我一样结结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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