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之,字弘先,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县西)人士。其兄长沈敞之,是赵伦之(刘宋开国功臣)的征虏参军、监南阳郡,与蛮人作战有功。
沈庆之年少时,是个有志向的勇猛青年。隆安三年(年),孙恩叛变东晋,派人攻打武康,当时沈庆之还不满二十岁,便跟乡里家族成员迎击叛军,因此以勇武而闻名。
义熙七年(年),孙恩之乱被平定,此时乡镇里的人都已流散,沈庆之便留在家乡耕作,勤苦自立。到了三十岁时,依旧是籍籍无名。
有一天,沈庆之去襄阳(今湖北襄樊市汉水南襄阳城)到兄长家探亲。恰巧碰到了赵伦之,因而得了些赏赐。
当时赵伦之的儿子赵伯符任竟陵(今湖北潜江市西北)太守,赵伦之命赵伯符为宁远中兵参军。当时竟陵地区的蛮人经常侵扰当地居民,沈庆之为赵伯符制定策略,因而每次都能打赢对方。因此赵伯符以将帅来敬称沈庆之。赵伯符去郡县,又去讨伐西陵(今湖北宜昌市西北)的蛮人,因没有沈庆之相随,无功而返。
永初元年(年),刘裕代晋,即刘宋武帝。
永初二年(年),沈庆之被任命为殿中员外将军。接着又跟随赵伯符,隶属于到彦之,参与北伐。
后来赵伯符因病而归,沈庆之就跟着檀道济。檀道济回师后,跟刘裕说,沈庆之忠心谨慎,通晓兵法。于是刘裕让沈庆之领队防守建康城东掖门,不久后得以接见,可以出入皇宫。
之后沈庆之出镇,还来后,被任为淮陵太守。刘湛闻沈庆之之名,想要延见接待他,刘湛对沈庆之说:“你在外省年月已久,我们应该一边喝酒,一边听你聊聊这些年的经验。”
沈庆之正色道:“下官在省十年,自然是应该转职的,不敢以此劳烦你。”不久后,沈庆之转任正员将军。
元嘉十七年(年)十月,刘湛密谋欲立刘宋权臣刘义康(刘裕第四子)为帝,为刘宋文帝刘义隆所捕。将要被收监的当晚,刘义隆召沈庆之入宫,沈庆之着戎装进见。刘义隆见沈庆之这身戎装,惊道:“你这是何意?为什么不换身平时的衣服?”
沈庆之答道:“主上半夜召队入宫,想必有急事,不敢先去换衣服。”
于是刘义隆派遣沈庆之收捕吴郡太守刘斌,并将其诛杀。事后,沈庆之迁升至始兴王刘浚的后军行参军,员外散骑侍郎。
元嘉十九年(年),雍州刺史刘道产去逝,雍州地区的蛮人趁机祸乱此地,朱修之前去讨伐,却失败而回。朝廷任沈庆之为建威将军,率军协助朱修之。不久后,朱修之因军纪败坏下狱,沈庆之只得单军讨伐叛乱,大破当时强盛的沿沔(沔水)诸蛮,生擒七千余人。又进军湖阳(今河南省唐河县西南湖阳镇)平讨湖阳蛮,俘获万余人。因功升任广陵王刘诞的北中郎中兵参军,领南东平太守,后又成为刘骏(刘义隆第三子)的抚军中兵参军。
元嘉二十二年(年),刘骏出任雍州刺史,沈庆之随其移镇雍州。当时蛮寇众多,势力强大,水陆要道皆被蛮寇截断,刘骏不得不停在大堤上,不能前行。沈庆之突袭蛮寇,将其击败,俘获二万余人。刘骏到达襄阳时,驿道蛮杀了过来,且入境之深,沈庆之又将其讨平。
王玄谟率领荆州兵,王方回率领台军与沈庆之汇合,平定诸山蛮寇,俘获七万余人。当时以郧山(今湖北随州市西南大洪山)蛮尤为强盛,鲁宗之多次讨伐都没有将其讨平。沈庆之一来,就将其平定,擒获三万余人。回京城后,沈庆之重新担任广陵王刘诞的北中郎中兵参军,加任建威将军、南济阴太守。
元嘉二十六年(年),雍州蛮又来袭,沈庆之再次同刘诞入沔水。到达襄阳后,沈庆之率领柳元景、宗悫、刘颙、鲁尚期、顾彬、马文恭、萧景嗣、崔目连、刘雍之、王景式等人,领军二万讨伐沔水北面诸山的蛮寇。
宗悫自新安道入太洪山,柳元景从均水出发占据五水岭,马文恭出蔡阳口取赤系邬,王景式由延山下向赤圻阪,崔目连、鲁尚期诸军八道俱进,沈庆之取五渠,并迅速攻破了邬(地名)。之前讨伐蛮人时,刘宋军队都是在山下安营扎寨,来围逼蛮寇,因此这些蛮寇都占据山头来抵御刘宋军队,箭、石俱用,因此刘宋军队屡战屡败。
于是沈庆之在茹丘山下召集各位将领商讨对策,沈庆之对众将领说:“现在如果沿着山列阵,以下攻上,我军肯定会有很大的损失。去年这些蛮人大丰收,积谷如山,不会出现饥荒,仓促间是很难将他们击败的。如今请各位将军带领自己的部队扎营在山上,出其不意,诸蛮必然惶恐,只要对方感到害怕,我们就有机可乘,不战而胜。”
于是各路部队斩山开道,并不与诸蛮交战,而是鼓噪上山,深入到蛮人心腹之地,抢先占据关键地势。诸蛮见这次刘宋大军与之前不同,大为恐慌。沈庆之趁敌人恐慌之际,将他们围住,诸蛮莫不仓皇而逃。此次平乱,从冬季到春季就结束了。
没过多久,南新郡蛮帅田彦生率部曲(豪门大族的私人军队)六千余人反叛,围攻郡城。沈庆之派柳元景率五千人前去讨伐。柳元景大军未至,郡城已被田彦生攻陷,城内的粮仓、廨舍(官吏办事的地方)都被焚烧殆尽,并且驱赶掠夺降户,屯据白杨山。
柳元景追至山下,将白杨山团团围住,宗悫带领所部,率先登山,众军齐力急攻,大破蛮寇,威震诸山,群蛮皆稽颡(古代的一种礼节,以额触地的敬礼)。当时沈庆之患有头风病,因此经常戴着狐皮帽。群蛮非常讨厌他,就叫他“苍头公”。每次看见沈庆之的军队,总会畏惧地说:“苍头公又来了啊。”
沈庆之领军从茹丘山出检城,大破诸山的蛮寇,斩首三千余级。二万五千余人投降,另俘获生蛮二万八千余人,牛马七百余头,米粟九万余斛。刘诞在白楚建了二城,用来接纳这些蛮族人。
之后,沈庆之又率军讨伐幸诸山犬羊蛮,沿着险要之地重重筑城,架高大的门橹(城门上的望楼)。用山里的木、石堆积成堡垒。建立部曲,制作旌旗,树立首领,铁马成群。沈庆之连营山中,开门相通。又命令诸军将池水引入营内,日夜都不让池水流出,兼防蛮寇用火攻。
顷刻后大风突起,蛮寇趁夜下山,每人手提一根火把用来烧营。沈庆之营内大多是帐篷和草房。军营很快就着火了,于是刘宋军便用池水将其灌灭。此时沈庆之各路部队多用弓弩夹射蛮寇,迫使蛮寇撤退。
沈庆之下令开辟战道,诸军攻打蛮寇,但是山高路险,又逢盛夏大雨,于是在东冈、蜀山、宜民、西柴、黄徼、上夌六处设置防守后,率大军还师。
蛮寇被围困日久之后,粮食耗尽,不得不下山投降。沈庆之将他们与之前俘获的蛮寇一并移入京师,这些蛮族成为了营户(各族统治阶级将所俘虏的民户配置各地,归军队管辖,称为营户)。
元嘉二十七年(年),沈庆之升任太子步兵校尉。
同年七月,因二月击退北魏进攻,及经“元嘉之治”后,刘宋国力有所提升,因此刘义隆打算发动第二次北伐。分三路进军,刘诞、柳元景等走西路,刘骏、萧斌、王玄谟等走东路,刘铄、臧质等走中路。
沈庆之进谏道:“我们马、步兵不及北魏,这是日来已久的事。请您先暂缓北伐之事,就以檀道济、到彦之来说,檀道济无功而返,到彦之战败而归(指元嘉第一次北伐)。如今估计王玄谟等人还没有战胜过敌方两名将领,虽然他的军队很强盛,但和以前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恐怕将狠狠的辱没王师,且北伐难以成功。”
刘义隆则说:“小丑(指北魏)窃据,河南修复(指柳元景一路十分顺利),王师即便是输了,也还是有别的用处。之前檀道济养寇自资(刘义隆十分不喜欢檀道济,于年将其冤杀),到彦之中途患了眼疾,且军中有瘟疫,这才使得上一次北伐没有成功。北魏所仗的只有骑兵,如果是夏天,水流充足,河道通畅。我们泛舟北上,碻磝(今山东省茌平县西南、古黄河东岸、碻磝津之东)是必经之地。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南八里城关镇),也可以将他攻下来。碻磝、滑台一旦攻克,就可以用房屋、谷物来抚慰百姓。这样一人,人心所向,虎牢关、洛阳城就自然容易攻克。和冬季相比,城守相接,骑兵要是过河,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沈庆之坚持陈述不可北伐,当时丹阳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一同坐在一旁,刘义隆便让徐湛之他们刁难沈庆之。沈庆之说:“治国如治家,耕作当问田里的奴隶,纺织应当问机旁的奴婢。陛下如今是要与北魏作战,却与白面书生之辈谋划,这算哪门子道理。”
刘义隆听后,哈哈大笑,并没有当回事。
到北伐北魏时,沈庆之跟随王玄谟进发碻磝,北魏守将弃城而逃。王玄谟进而围攻滑台,沈庆之与萧斌留守碻磝,被授以辅国司马之职。王玄谟包围滑台,久攻不下。
时北魏国主拓跋焘亲率大军反攻刘宋,萧斌派遣沈庆之率五千人,救援王玄谟。沈庆之说:“王玄谟的部队师旅劳顿,现在北魏又逼近,各路营马都不少于万人,怎么可以再进攻?军力不足而轻进,肯定是行不通的。”
萧斌坚持让沈庆之前往,恰逢王玄谟全军覆没,大败而回。萧斌要将王玄谟军法处置,沈庆之上前劝说道:“佛狸(拓跋焘)威震天下,又率百万之师,这怎么是王玄谟能抵挡的?而且战前杀将,折损了自己的实力,并非良策啊。”萧斌这才没有杀王玄谟。
之后刘义隆问沈庆之:“为什么要劝阻萧斌杀王玄谟呢?”
沈庆之答道:“将领逃散,都怕获罪而死。当时北魏重兵已至,不宜杀将自弱,这也是为了之后进攻保留实力。”
萧斌因为先锋王玄谟的失利,所以想死守碻磝。沈庆之则说:“我们入敌境已深,但形势如此(指败退),怎么还妄想着能坚守呢?如今青、冀两州虚弱,且还在坚持。如果北魏从东面经过,青州东不是我朝所辖,碻磝被孤立,就会像当初朱修之守滑台一样的境地了(年,刘义隆第一次北伐,当时朱修之孤守滑台,最终被俘)。”
这时,刘义隆派来使者,不许萧斌撤退,诸将商讨如何才能不撤军。萧斌再次向沈庆之求计策。沈庆之说:“军队在外,应当听领军将领的话。如今诏谕远来,乃事势有异。你麾下有一‘范增’(项羽的主要谋士)而不用,在这里空议有什么用。”
萧斌坐着嘲笑道:“看来沈公比范增更有学问啊。”
沈庆之感觉受辱,厉声道:“在坐的各位虽然博古通今,但不如下官耳闻之学。”
王玄谟自认为攻滑台失利,因此请求守卫碻磝,于是萧斌退还历城。申坦、垣护之共同占据清口(古汶水入济之口,今山东梁山县东南),沈庆之乘驿马而归,还没到历城,刘义隆下令沈庆之去救援王玄谟。
当沈庆之行至彭城(今江苏徐州市),拓跋焘已率大军逼近,因此沈庆之无法北上。江夏王刘义恭当时正于彭城节度北伐诸军,便将沈庆之留在彭城,授为太尉中兵参军。
北魏国主拓跋焘行至卯山(今浙江松阳县西),刘义恭派沈庆之率三千士兵拒敌,沈庆之认为北魏军盛,前往拒敌肯定会被擒获,因此不愿意前往。之后刘义隆对沈庆之说:“对于河上的处理方法,是合时宜的,只是恨,不肯放弃碻磝。你在我身边很久了,偏解了我的意思,虽违诏办事,但也没多大关系。”
元嘉二十七年(年),刘义隆让沈庆之带领数千流民从彭城到瓜步(今江苏邗江县南瓜洲镇)。程天祚将流民从江西迁移至南州(相当今四川万县市及梁平等县地)。
元嘉二十九年(年),刘义隆再次北伐,沈庆之力谏不要北伐,刘义隆不从,并认为沈庆之与他立场不同,因此不让沈庆之参与这次北伐。
当时亡命之徒司马黑石、庐江叛吏夏侯方进在西阳(今河南光山县西南二十里)五水(巴水、蕲水、希水、西归水、赤亭水),诳动群蛮。从淮水、汝水一直到江沔(汉水上流),都受到威胁。
同年十月,诏沈庆之前往讨伐,并且豫、荆、雍三州共同发兵,受沈庆之节度。
元嘉三十年(),刘骏(刘义隆第三子)兵进五洲(在今湖北浠水西南),总领诸军,沈庆之从巴水到五州,被咨询军略。当时刘骏的典签(官名)董元嗣从京城回来,向刘骏陈述了太子刘劭弑君夺位之事(即元凶之乱),于是刘骏便派沈庆之回来引领诸军。
沈庆之对心腹说:“萧斌妇人不足为惧,其余将帅,都是我所熟悉的,都很容易对付。东宫(刘劭)的同党不过三十人,弑君杀父天理不容,他们自然心虚气弱。现在我们顺天理而为之,不必担心打不赢他们。”
此时刘劭秘密书信,劝沈庆之诛杀刘骏。沈庆之接到来信后,求见刘骏,刘骏称病不敢见。沈庆之突然闯入,将刘劭的来信交给刘骏看,刘骏看信后,以为沈庆之是来杀害自己的,哭着请求让自己进内房,向母亲辞别。
沈庆之道:“下官深受先帝之恩,常常想着如何报效朝廷。如今讨伐元凶,唯有全力以赴,殿下为何疑我之深呢。”
刘骏再拜,说道:“家国安危,全系于将军了。”
刘骏府的主簿顔竣听说沈庆之来了,急忙驰入面见刘骏(当时刘骏称病,除顔竣,不见任何人)说:“现在天下都还不知道我们将要起义的事,然而刘劭却占据着天府,我军前后不能呼应,这是十分危险的。所以应当等诸镇做好‘唇齿相依’的准备,然后举事。”
沈庆之听后,厉声道:“现在是方兴末艾的大事,然而你这个黄头小儿都参与其中,这就是祸事,应当将你斩了,公告大众。”
刘骏说:“顔竣啊,你为什么不拜谢沈庆之呢。”
顔竣站起身后,向沈庆之拜下。沈庆之说:“你只要知道写文章的事就可以了。”接着,沈庆之开始处理军务,十天不到的时间,里里外外都整顿好,当时都称赞说是神兵。百姓们也感到高兴。
讨逆军集结完毕,暂命沈庆之为征虏将军、武昌内史,领府司马。刘骏到达寻阳(今湖北黄梅县西南)后,沈庆之、柳元景等人认为天下不可无主,力劝刘骏登基,刘骏没答应。
刘劭派遣沈庆之的门生钱无忌送信给沈庆之,希望沈庆之能放下武器投降,沈庆之将钱无忌擒获交给了刘骏。
同年四月,在沈庆之、柳元景、宗悫、刘秀之、朱修之等诸将的劝进下,刘骏于新亭(今河南商丘县城附近)称帝,任沈庆之为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寻出为使持节、督南兗、豫、徐、兗四州诸军事、镇军将军、南兗州刺史,常侍如故,镇守盱眙(今江苏盱眙县东四十里)。
元凶之乱平定后,沈庆之进爵南昌县公。又特地亲自到轩召见沈庆之,命沈庆之自盱眙去镇守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北蜀岗上)。
孝建元年(年)正月,受刘义宣、臧质教唆,鲁爽),刘骏派遣王玄谟前去讨伐,大军自淮水逆流赶往寿阳(今山西寿阳县西南),总领全军。不久后,听闻荆、江二州也加入了反叛军,于是征沈庆之入朝,率所部屯兵武帐岗,甲仗(披甲执兵的卫士)五十人把守六门。
鲁爽先是派遣弟弟鲁瑜占据蒙茏(草木覆蔽之处),历阳太守张幼绪率军前来讨伐鲁瑜,一直到鲁爽到来,才逃散而归。于是朝廷派遣沈庆之渡江去讨伐鲁爽,鲁爽听闻沈庆之到来,连营退却,并且自己断后阻挡沈庆之。沈庆之与薛安都等人追上前去与鲁爽大战,薛安都单枪匹马闯入敌阵,斩杀鲁爽()。战后,沈庆之进号镇北大将军,进督青、冀、幽三州,给鼓吹一部。刘义宣与臧质的反叛平定后,不久沈庆之与柳元景一同加授开府仪同三司。沈庆之请辞,改封始兴郡公。
孝建二年(年),沈庆之七十高龄,向刘骏坚决请辞回乡,刘骏表扬了沈庆之,并改授沈庆之为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但沈庆之坚持不肯接受任命,上表推辞,都被刘骏拒绝。在上表数十次之后,又面见刘骏说道:“张良有贤名,刘邦还允许他‘退休’,臣何德何能,成为了朝廷不可缺少的官员?”说罢深深倒地跪拜,自泣不止。刘骏无奈,只得免去沈庆之的所有官职,以郡公的身份还居私第。
大明元年(年),刘骏又要沈庆之复起,沈庆之再次坚决请辞。
之前因刘诞在平定元凶之乱、刘义宣之乱中功勋卓著,且在朝中位高权重。引起刘骏猜忌。大明三年(年),多名百姓上疏朝廷,称刘诞密谋造反。刘骏以此为机,派人前往广陵(今江苏扬州市西北蜀冈上),要偷袭刘诞。
谁知被刘诞察觉,将刘骏派去的人击败。刘骏以此为由,再次任沈庆之为使持节、都督南兗、徐、兗三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率众讨伐。行至欧阳(今安徽淮河以南长丰县南境或凤阳县南境)时,因刘诞之前是沈庆之的府主,便派遣其门客,沈庆之的同族沈道愍,送来书信,期望说服沈庆之归降,并赠沈庆之玉环刀一口。沈庆之却将沈道愍赶回,并历数刘诞的罪行。
沈庆之兵至广陵城,刘诞登楼对沈庆之说:“沈君已是皓首之年,何苦还来此地啊。”
沈庆之道:“朝廷觉得君狂妄愚昧,不值得派遣年轻勇猛的将帅,所以才让我来这里。”
出征刘骏担心刘诞北投北魏,便让沈庆之断了刘诞的北逃之路。因此沈庆之将军营移至离城十八里处的白土(今江苏扬州市西十八里)。傍晚时分挺进新亭,果然刘诞率百名亲信出逃,被沈庆之部下武念追击,险些被捉,不得不逃回城中。
刘骏为了尽快平叛,又将右卫将军垣护之、左军将军崔道固、屯骑校尉庞番虬、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由宋魏前线调至广陵,皆受沈庆之节度。沈庆之随即进逼广陵,驻于洛桥西,焚烧广陵城东门,但因大雨未能攻克。
沈庆之在城外填平沟壑,整修攻道,建行楼、土山,并备好攻城器具,随时准备对广陵城发起进攻。恰逢大雨连绵,不能攻城。刘骏便指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沈庆之官职,一面又下诏表示不予追究,以此激发沈庆之的斗志。
刘诞向沈庆之示好,派人给沈庆之送去军饷。百余人提挑军粮从北门出来,沈庆之问也不问,直接将刘诞送的军饷付之一炬。刘诞又从城上投下函表,让沈庆之转呈刘骏。沈庆之说道:“我是奉诏来讨伐你的,不是替你送信的,你要是真的想归顺朝廷,自是应当开启城门,派遣使者,那我才会护送他去见陛下。”
每次攻城,沈庆之都身先士卒。刘骏无不担心的劝诫他说:“卿是全军的统帅,应当处分有方,为什么要亲自攻到城下呢。你要是受伤了,就是全军的战力就大打折扣了。”
从四月至七月,广陵城三个月时间被攻下,刘诞也被斩杀。因功晋升沈庆之为司空,沈庆之坚持不受。于是,沈庆之与柳元景依照西晋密陵侯郑袤的旧例,允许在朝会时,沈庆之位于司空位,柳元景从公之上,供给抚恤官吏五十人,府门前设置行马,以示尊崇。
当初刘义隆在位时,沈庆之曾做梦到引卤簿(皇帝出行时的仪从和警卫)进入厕所,沈庆之因此心生厌恶。当时有个善于解梦的人说:“你将来肯定会大富大贵。”
沈庆之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人回答道:“卤簿有富贵的意思,而厕中的意思就是‘后主’,所以君的富贵,不在当今的主上。”
大明四年(年),西阳五水蛮再次反叛,沈庆之以郡公的身份统领诸军,前往讨伐。打了一年多,终于将这些蛮寇平定,俘获生蛮数万人。
沈庆之家住清明门外,有四所宅子,,甚是华丽。又有一处在娄湖(今江苏南京市东南)。一夜,沈庆之携子、孙迁出此地,将宅院还给了朝廷。将亲戚悉数迁到娄湖,广开田园的产业,每每指着土地告诉家人说:“钱尽在这里。”
沈庆之为国家重臣,家境丰厚,产业累万金,奴僮千计,除了退还宅邸,还捐献了钱千万,谷万斛。沈庆之认为离自己的发迹地近一点好,因此请求改封地为南海郡,没获批准。
沈庆之家中有妓妾数十人,有颜有才。因此沈庆之除非朝贺需要出门,不然就在家中尽意游玩。每次出游、狩猎,据鞍陵厉,不亚于少壮青年。
有次刘骏大宴群臣,将太子妃敬献给他的金镂匕箸(食具)和杅杓(木质汤盆),赐给了沈庆之,并对他说:“卿也没什么十分辛劳的事,如此欢宴等一等又何妨?赏赐酒水之事,应该以士大夫为先的。”
又有一次,刘骏与诸大臣欢饮,还让群臣即兴赋诗,沈庆之不识字,刘骏便开玩笑地硬要他作诗一首(刘骏喜欢戏谑大臣),沈庆之说道:“臣不识字,请让我口述给颜师伯,让他代为写出来。”
刘骏表示同意。于是沈庆之作诗道:“微命值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岗。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刘骏大悦,其他大臣也都称赞这首诗。
大明八年(年)二月,刘骏晏驾。遗诏沈庆之与柳元景等人为顾命大臣。凡有出征打仗的事,应当派遣沈庆之。
刘子业即位后,给沈庆之加了几杖(坐几和手杖,古时敬老者之物),以及三望车(六朝时王公大臣所乘之车,有窗可望,分四望、三望、夹望等等级)一辆。之前沈庆之每次来朝贺,乘坐猪鼻无幰车,左右随者不过三五人尔尔。沈庆之每次骑马巡视田园,也就留一个人看马,如果碰到农忙的季节,可能还没人看马,因此即便是有人遇到沈庆之,也不知道他是位列“三公”的人。
现在刘子业赐给他三望车,沈庆之对别人说:“我每次去田园游玩,有人(看马人)时,与马成三,没人时,与马成双。如今乘此车,怎么能让我安闲自在的生活呢。”因此坚决不受几杖和三望车。
柳元景、顔师伯有一次去见沈庆之,相约一同游玩。柳元景等人出行时锣鼓喧天,列卒满道,沈庆之仅带着一个侍从在田间等候,见到柳元景如此排场,悄然动容说道:“大丈夫贫贱不可居,宝贵亦难守。我和你们一样,贫苦人家出身,因缘际会才得以如此荣贵,所以更应该想到谦虚退让之事。老夫八十岁了,目睹了很多成败之人,各位如此炫耀车服,意欲何为呢?”说完后,沈庆之将手杖插入田间,除起草来,不理他们。柳元景等人见状,喝退侍从,撩起衣服跟着沈庆之一起除草。沈庆之这才展露出笑容。
沈庆之如今权高位重,之前乡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现在见到他都要跪着前行。沈庆之叹道:“这是昔日的沈公啊。”看着诸位沈氏匪人有数十人,百姓都以为他们是祸害。沈庆之慌称设酒宴,将他们都杀了,于是全境安宁,百姓们都感到高兴。
即位后的刘子业对先皇不敬,对太后不孝,对群臣不仁。且日益凶残暴虐,不断杀人,朝廷内外百官,无不担心不知何故便丢了性命。
永光元年(年)八月,刘义恭、柳元景、颜师伯等人密谋废黜刘子业,拥刘义恭为帝。因沈庆之手握兵权,所以柳元景劝说沈庆之一同参与废立之事。
沈庆之一直与刘义恭不和,于是将密谋废黜刘子业的事告发了出来,于是刘子业将刘义恭、柳元景等人诛杀,之后任沈庆之为侍中、太尉,封次子中书郎文季建安县侯。
刘骏在世时,义阳王刘昶(刘义隆第九子)对刘骏多有不恭之处,因此民间传言刘昶有不二之心。刘子业在诛杀刘义恭之后,对刘昶也起了杀心,声称刘昶与刘义恭合谋造反,并亲率大军渡江讨伐刘昶。沈庆之跟随刘子业一同出征,并总帅全军。
永光元年(年),刘昶弃城投奔北魏。
此后的刘子业更是荒淫无道,景和元年(年)十月二十七日,威胁自己的亲姑刘英媚侍寝,并将刘英媚留在宫中。刘英媚的丈夫何迈(何迈的妹妹还嫁给了刘子业,这辈份理不清楚),多方打听后得知此事,不堪忍受这种侮辱,就计划趁刘子业出游时,将他废黜。但事情被刘子业获悉,于十一月初三日,刘子业亲自率兵杀了何迈。
当初,沈庆之在揭发了颜师伯、柳元景的谋反事件后,就主动向刘子业表示亲近,但是在多次直言劝谏后,刘子业对他渐渐不满起来。沈庆之为此很害怕,就闭门不接待任何来访客人。一次他曾经派侍从范羡去吏部尚书蔡兴宗那里。蔡兴宗就让范羡转告沈庆之说:“您闭门谢客,不过是要逃避无休止的请托罢了。像我蔡兴宗,对您并无所求,为什么也要拒绝不见呢?”于是,沈庆之立刻派范羡去请蔡兴宗。
蔡兴宗前去拜访沈庆之,向他游说:“主上近来的所作所为,已丧尽人伦天道。要想改变他的德行,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如今他所忌惮的,只是你一人。老百姓所仰望依附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威名素来传播很远,天下之人都很佩服。而如今,举朝人士都惶惶不可终日,人人自危,如果你举起大旗,有谁能不热烈响应呢?如果你现在还是犹犹豫豫,不能决断,只是打算坐观国家的兴衰,岂只是大祸将临,而且,将来四海之内都会为此责骂你。我承蒙你不同寻常的厚爱,所以敢于把话全都说出来。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个办法。”
沈庆之说:“我已经知道现在面临的危险和忧患,我已不能再保全自己了,只是想尽忠报国,始终如一罢了。一切只能听从天命了。加上我年事已高,退职在家,手中无一点军权。即使是想这样做,恐怕也不能成功了。”
蔡兴宗说:“当今身怀谋略、寻求奋起的人,都不是想要贪图功名富贵,而只是想去摆脱那随时都要被诛杀的险地。殿中将帅都在倾听外界的消息,如果有一个人领头起来,那么俯仰之间,大局就可以确定。何况您几个朝代都统领大军,昔日的部下将士,大多都分布在宫廷和朝廷里,蒙受您的大恩的有很多。
沈攸之等人,又是您沈家的子弟,怎么会怕他们不响应呢。况且,您的门徒、义附,又都是三吴地区的勇士。殿中将军陆攸之,是您的同乡,如今他去东部讨伐逆贼,拥有大量武器,现在正在青溪停留。您可以拿着他的武器,配备部下,派陆攸之做前锋。我在尚书内,自会率领文武百官,按照前代旧例,另立贤君,治理国家,那么,天下大事从此也就确定了。另外,朝廷所做的很多事情,民间都讹传说有您参与谋划。您现在迟疑不决,当有人在您之前起兵了,那么,您也免不了被当作帮凶,惹下大祸。我听说,主上多次来您这里,每次都是大醉,停留的时间很长。又听说,主上除去左右侍从,经常单独进来,这是万世难寻的好机会,我们不可失去这一机会。”
沈庆之说:“听了你的至理之言,令我非常感动。可是这样大的事情,不是我一人能做得了的。事到临头,我也只能怀抱忠贞,一死而已。”
青州刺史沈文秀,是沈庆之弟弟的儿子。他要到州所就任,率领部下屯兵在白下,他也前来劝说沈庆之:“主上如此狂妄暴虐,祸乱不久就会来到,而独我们一家受到他的宠信,人们都会认为我们和他是一条心。况且,这个人喜怒、爱憎变化无常,非常残暴无情,无法预测的灾祸,进也难免,退也难免。现在,趁着众多力量去图谋他,是易如反掌的事。好机会千载难逢,不能失去。”沈文秀再三劝沈庆之,直到落泪。但沈庆之到底也没答应。于是,沈文秀只好告辞。
到刘子业带兵诛杀何迈的时候,刘子业估计沈庆之一定前来劝谏。就先关闭了青溪各桥,拒绝沈庆之进来。果不出所料,沈庆之来到后,发现桥不能过,只得回去了。之后刘子业派沈庆之的从子沈子攸赐沈庆之毒药,命沈庆之自尽。沈庆之不肯喝,沈攸之就用被子将沈庆之闷死,时年八十岁。
这年年初时,沈庆之做梦梦到有人送了他两匹绢,对他说道:“此绢足度(度:计量单位)。”
梦醒后,沈庆之对他人说:“老夫今年免不了一死了,两匹绢,实实在在的八十尺,没有多余的。(意为只能活到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