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名典期著名诗人刘向东的

著名诗人刘向东的诗

李天靖荣荣张清华大解牛汉程光炜陈超边国政叶橹陈望衡的评论

回想

据说我已经是诗人了

一个乡土诗人

土得要命。而我

在离家很近的贵宾楼过夜

家乡依然在我梦中

我的父老兄弟

当年饿着肚子闯关东

临走一个个瘫在柴门

把锅卖了

把老宅留下

让青山补墙头之缺

有一天他们回来了

有的珠光宝气

有的背着儿孙和破烂行李

有的至今在落叶上行走

而我

在离家很近的贵宾楼过夜

家乡依然在我梦中

05年秋第二稿

落叶飞鸟

在我老家,燕山脚下

老树比村庄更古老

而树上的鸟巢

比新娘还新

半圆的巢儿朝天

孵化日月星辰

半圆的坟墓如鸟巢倒扣

拢住大地之气

土地说:落叶归根

于是叶子下沉

天空说:鸟儿凌云

于是翅膀向上

06年秋

青蒿

高于先人的是坟头

而扎根于坟头的是一束青蒿

比青蒿还高的是支撑天空的

南北双松,天快要塌的时候

青蒿也会奋力

杂乱无章的柴草则舍身追随

其实还有连绵不绝的群山

与群星亘久的对话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呀

此刻正折服于一束青蒿

它柔韧,卑小,青涩而无畏

像一句遗言,和亡灵一起沉默

06年春

新房子

春前破土盖新房

刘章和徐贞,我的父亲母亲

忙忙活活从秋后开始

备四根大柁,四根二柁,三根脊檩

二檩和檐檩各六根

加八根柱脚

两对门墩,两对门槛

做窗户框门框的木头一垛

接着买砖,买瓦,买石灰,买麻

捡一堆石头

脱一层皮

  老天爷!母亲拍着大腿说:

  盖三间房子的材料

堆起来有三间房子

那么高,那么大

  房子盖完了却是空的!

好日子请来最好的木匠

让木头各得其所各就各位

地气上来开始打地基

坐北朝南,筑土为台

上梁的早晨是隆重大典

八方父老以四肢为柱

上大坨,上二柁,上檩子,上椽子

以承托上天的重量

  新房子!多年后父亲这样写道:

  眼看着房架子戳起来

  却原来是一个人的骨架子

  一条条脊檩如脊梁骨

  椽子像肋骨分向两边!

06年春

树桩上的雪

可以没有横梁没有支柱

但一棵树不能没有年轮

冬天来临

阳光冰冷

一场雪压实另一场雪

年轮不见了

只见树桩上的突兀的白

苍白的白,白发的

白!白骨的

白!空白的

白! 

孤零零

一顶白帽子悬在空中

05年冬

母亲的灯 

那灯

是在怎样深远的风中

微微的光芒,豆儿一样

除了我谁能望见那灯

我见它端坐于母亲的手掌

一盘大炕,几张小脸儿

任目光和灯光反复端详

啊,富裕的夜晚

寰宇只剩了这油灯一盏

于是吹灯也成为乐趣

而吹灯的乐趣必须分享

好孩子,别抢

吹了,妈再点上

点上,吹了

吹了,点上

当我写下这些诗行

我看见母亲粗糙的手

小心地护着她的灯苗儿

像是怕有谁再吹一口

她要为她写诗的儿子照亮儿

哦,母亲的灯

豆儿一样

在我模糊的泪眼中蔓延生长

此刻茫茫大野全是豆儿了

金黄金黄

那金黄金黄的

涌动的乳汁啊

我今生今世用不完的口粮

年秋

鬼子坟 

这个鬼子

一脚就踏上了错误的道路

故乡在他的大头靴里

征途在遥远的他乡终结

埋地雷的人

把他

埋在了

埋地雷的地方

鬼子坟

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占领?

这是我们的土地

连孩子也知道

我们的!

要不就让他留在这儿?

让他反思其实并不遥远的历史?

让他说说

都看见了什么?

你不是我们请来的

或许也不是你情愿来的

不管怎么着你都得想想

为什么你来了

却不能回去

鬼子坟

对于我们古老的乡土

永远也不会成为风景

05年夏第二稿

蝉鸣

一只蝉

至少被尘埋千日之后

得以放风

两只蝉

为妻者注定是哑巴

脉脉深情默默而终

三只蝉

总有一只正拱破泥土

不知道头上是怎样的天空

四只蝉

在高枝之上鸟翅之下

为谁而鸣

你是另一只

永远把自己包在泥里

对心中的秘密守口如瓶

我是又一只

舌头和嘴唇湿漉漉的

又有什么能够说出

年秋

草原

春来草色一万里

万里之外是我的草原

草木一秋,听天由命

要有一株苜蓿

要有一只蜜蜂

有蜂嘤的神圣与宁静

没有阴影

要有一双更大的翅膀

为风而生

有一个小小的精灵

直指虞美人的花心

要有一匹小马,雪白

或者火红。让它吃奶

一仰脖儿就学会了吃草

草儿青青。而草

一棵都不能少

哪怕少一棵断肠草

天地也将失去平衡

年秋

干草车

北草地的干草车

从四个方向

向着我家老太太的记忆移动

东边来一挂牛车

西边来一挂牛车

南边来一挂牛车

北边来一挂牛车

全都装得老高老高

全都装得那么高啊

干草车

为什么一定要来自

东边西边和南边北边

老太太

把四句换成一句吧

不中!不中!

那可不中!干草车

就是从四个方向来的

北草地的干草车离村庄很远

但越来越近

暖烘烘带着冲天的香气

04年秋

刘向东,96年5月5日出生于河北兴隆,一级作家,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选刊》主编。出版有诗文集《母亲的灯》《落叶飞鸟》《诗与思》《沉默集》《读诗记》等6部。作品入选《中华人民共和国50年文学精华》《中国新诗百年百首》等两百多个选本,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俄、日、波兰、捷克、塞尔维亚文出版。曾获中国作协优秀作品奖、孙犁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

《母亲的灯》解读

李天靖

母亲的灯

刘向东 

那灯

是在怎样深远的风中

微微的光芒

豆儿一样

除了我谁能望见那灯

我见它端坐于母亲的手掌

一盘大炕,几张小脸儿

任目光和灯光反复端详

啊富裕的夜晚

寰宇只剩了这油灯一盏

于是吹灯也成为乐趣

而吹灯的乐趣必须分享

好孩子,别抢

吹了,妈再点上

点上,吹了

吹了,点上

当我写下这些诗行

我看见母亲粗糙的手

小心地护着她的灯苗儿

像是怕有谁再吹一口

她要为她写诗的儿子照亮儿

哦,母亲的灯

豆儿一样

在我模糊的泪眼中蔓延生长

此刻茫茫大野全是豆儿了

金黄金黄

那金黄金黄的

涌动的乳汁啊

我今生今世用不完的口粮

年秋

《母亲的灯》这首诗是诗人刘向东写在年秋天诗刊社第届青春诗会上。他说,一个停电的夜晚,眼前忽然亮起母亲的灯。之所以如此,是有着深在的根源的。诗人出生于燕山深处的一个农家,自幼做过农家孩子该做的一切,经受过艰辛岁月的磨砺,深知大地的贫瘠和生活的重负。乡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那历经沧桑的屋舍和一代代流逝的人群,比梦幻更虚渺,比生命更真切,形成了他活动的背景,使他无法不面对和切人此在的一切。这种切入是对深度时空的一种探询和追忆,作为在场者,他力求让复述与显现交融,让人分不清远近和彼此。他借助母亲的灯,从现实这惟一的入口历经过去和未来。至于其中的细节,看似经过提炼,其实是现成的,本来就是那样,“点上,吹了,吹了,点上……”

以“母亲的灯”为题的此诗,颇具非凡的艺术魅力。其主体意象如题所云,即“母亲的灯”。“那灯/是在怎样深远的风中”,首二句一下子将这盏灯推至极远,如电影远至又远的远镜头;“深远”之前又以“怎样”这一疑问代词用作修饰此“一灯如豆”在“风中”颤动,微弱且小,但历历在目,再大的风也无法吹灭。

第二节写“我”洞若观火,灯竟“端坐于母亲的手掌”,乃直觉或心见,于点题之外,一句“任目光和灯光反复端详”传神写照,“灯光”或拟人化为母亲的隐喻,与炕上的几个孩子的目光融和在一起了——之后,“啊富裕的夜晚/环宇只剩下这油灯一盏”,颇为反讽,在那物质贫瘠的时代,农村孩子的游戏只有一盏油灯,“几张小脸”与母亲一起分享起“吹灯”的乐趣,点上,吹了,吹了,点上,不亦乐乎;行文至此笔锋一转,母亲为“我”写诗“护灯”,小心护着她的“灯苗儿”,再为“母亲的灯”点题——紧接一句“哦,母亲的灯/豆儿一样”,诗思绵密,照应首节“微微的光芒/豆儿一样”,由此直至情感的峰巅,“我”被母亲的爱深深感动,“豆儿一样”(光芒),“在我模糊的泪眼中蔓延生长”,抑或为母爱的光芒:“此刻茫茫大野全是豆儿了/金黄金黄”,梦境一般似的,乃为造境。

最后一节三句,意象的嬗变“金黄金黄”豆儿的光芒成了“涌动的乳汁”(暗喻“母爱”之深广),成了“我今生今世用不完的口粮”——其意象均由“一灯如豆”而来,反而观之,其变化由微小且深远,渐近“端坐于母亲的手掌”,最后若“此刻茫茫大野全是豆儿了/金黄金黄”,从“那灯”如豆的语言内部始,最后为“母亲的灯”的光芒深远浩大,乃是照彻“我”诗心永不枯竭的光明,亦如诗人刘向东所说:“我的几乎所有诗,其实都是献给母亲的,母亲就是大地,就是爱。”

诗人牛汉也曾为他的《母亲的灯》(诗集)写序,序中说:“母亲的灯,这四个字真神真美!熠熠生光!一下子照亮并显示出一种神圣的美丽的境界。我对这首诗的境界和所有的细节都异常熟悉,来到人世上第一眼看见的光,不是来自太阳,是一盏摇曳着红亮光芒的油灯,还有油灯一般的母亲的眼神。人生长长的画卷和诗篇在母亲的灯光下打开了。”

《母亲的灯》是一首情感浓郁的诗,意为表现母亲对诗人诗歌创作爱的呵护与再造之恩,其诗的起承转合,以豆灯为喻,意象奇特嬗变不测,貌似乡土,内里颇具特朗斯特罗姆超现实主义风格。

李天靖

07..5

温暖的多重方向读刘向东的诗歌《干草车》与《落叶飞鸟》荣荣

我现在还记得几年前读到刘向东的《干草车》时的情绪,那是一种柔软得要命的感觉,在心里搅啊搅,当时就很想给他挂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被他这首简朴美好的诗歌打动了。那时正好是冬天,南方一场薄雪在窗外纷扬着,而我独自一人,正努力想从某种莫明的寂寥时拔出身子,读到这首诗,眼前突然闪现了一大片阳光。

北草地,北草地/记忆野茫茫//东边来一挂牛车/西边来一挂牛车/南边来一挂牛车/北边来一挂牛车//全都装得老高老高/全都装得那么高啊//为什么一定要来自/东边西边和南边北边/把四句换成一句吧//那可不中那可不中/老妈妈坚持说:干草车/就是从四个方向来的/北草地的干草车离村庄很远/但越来越近/暖烘烘带着冲天的香气

《干草车》

不得不说,诗人刘向东,是一个善于经营诗意的人,这首毫无雕琢感的诗歌,自带着朴素的画面,那冲天的香气,冲天的喜气,浓郁的人间烟火气,也许还捎带着诗人儿时的记忆,读着读着,感觉春天从四面面八方来,喜悦也是,惦记也是。被惦记的喜悦,不曾被遗忘的喜悦,诗人故乡里伫立着的老妈妈,暖烘烘的形象,也带着记忆中的香气,热闹地来了,也安静地来了,带着金黄的色泽,带着对心灵的冲击,读了后,先是让人揪心,然后有一种暖意,升到了眼眶里。

干草,是村庄的过冬的必需品,而北草地,是诗人心目中一个特殊的存在:遥远,神秘,温暖,野茫茫,离心中很远。但在诗人的笔下,却有着一种不确定的温暖。不确定什么时候,企盼中的暖烘烘的干草车就会出现在眼前,并且会从不同的方向来。但命定的干草车确确实实来了,带着希望,带着梦想,关键的是,带着实实在在的生活,会出现,给热望中的生命,带来滋养。

能写这样安静的诗歌的诗人是幸福的,他知道这人生的需求与目标,注定不会虚枉一生,注定是透彻的。由此我想到他新出的诗集《沉默集》中的另一首短诗《落叶飞鸟》:

在我老家,燕山脚下/老树比村庄更古老/而树上的鸟巢/比新娘还新//半圆的巢儿朝天/孵化日月星辰/半圆的坟墓如鸟巢倒扣/拢住大地之气//土地说:落叶归根/于是叶子下沉/天空说:鸟儿凌云/于是翅膀向上

这首诗句子也看似十分简单,诗意也简略,但读了后仍然印象深刻。“半圆的坟墓如鸟巢倒扣/拢住大地之气”,写出这样句子的人,一定历尽沧桑,看遍世界,更看破生死,并用生死作底,不透彻都难。诗中两个对立的意象,落叶与飞鸟,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都有翅膀,只是一个向下一个向上,但向上和向下,都是相对的,上与下,只是从诗人的立场出发,谁又是归来谁又是出发?凌云不为荣耀,下沉也是甘愿,都为心中所思所愿,苦乐自知。

刘向东的诗歌一直给我以耐人寻味、耐嚼之感,他的诗歌都很清爽淡雅,也干净透亮,能写出这样的诗歌的人,一定是达观之人。事实也是,从我对他有限的了解来看,现实生活中,他是一个豁达、温暖的兄长,而诗歌写作上,他却是具有非凡的耐心,喜欢与自己较真,总是很有感觉了才写,更会长久去琢磨一首诗,并反复体味,力求更简洁更完美。他是一个诗歌的低产量者,从不为发表,也不追求更广泛的阅读者与点击量,自得其乐,且自成一体。他的诗像年代久远的醇酒,得小口小口地抿,才知道他的香和好。

以燕山和旷古的风的名义

——关于刘向东诗歌的三言两语

张清华

在燕山旷古的峰峦与沟壑深处,有个叫做上庄的小村。如果你没有到过这里,我当然无从去说它的孤寂和美丽,若是你到了,我自然也无须饶舌多嘴。北京向北,两百里以外的燕山里面,拐十道弯,再拐九道弯,在一座淌着溪水的山梁下,在白杨树、栗树和马尾松混合的丛林深处,坐落着这个小小的村庄。山梁以60度以上的锐角直插天空,山崖上的草木苍翠欲滴,有的几近倒悬,让人看上去有些眼晕。古旧的房屋和袅袅的炊烟,就在这山沟和丛林间隐约闪现着。

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村庄,却又仿佛有稀世的孤寂,稀世的美丽。

半个多世纪前,这村子里走出了一个青年,他从这儿走到山外用了许多天,几十年后他回来时,已是银发稀疏的耄耋老人。

他是刘章,作为上一代的民歌手,他的诗可谓纯而且真,朴素的乡思,有简约如话清新如画的风神。他守住了自然的馨香与土地的醇厚,守住了一个歌者的本分,而且愈到晚年愈是有了与这村庄、与这片有着稀世美丽与孤寂的土地、与其背后辽远的旷古燕山相匹配的自然与化境。

秋日寻诗去,山深云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

这是他的旧体诗中的一首。我并非刻意将他的新诗排除在外,但这首《无题》实在是太有古人之风,太有陶谢或是王孟式的出世情怀,与自在禅意了。相形之下,他的那些对于乡村的吟咏、土地的悲伤,对于时弊人心的讽喻讥刺,也都获得了最终的意义。它朴素而渺远的禅心和古意,使我有理由认为它的作者确乎已完成了一个诗人的行旅,他走得再远也没有走出燕山,没有走出古往今来中国人的想象与意念;或者反之亦然,他从没离开燕山,从没离开中国人的心怀与趣味,所以他走了很远。

如果你觉得不过意,我还可以举出一首《晚秋山中》:“山色转苍凉,黄花开未了;秋风吹客心,落叶乱归鸟。”同样是简约而充满古意的味道,只是取向略显不同,如果说前者是抵近了王国维所说的“无我之境”的话,那么这一首却是如同“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或者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般的“有我之境”了。

而且——重要的是,这样的诗在我看来,也构成了他的儿子,本文的主角,下一代的诗人刘向东的一个起点。这个起点至关重要。他那遥远的行旅在他儿子身上,有了更深远的延展。这是一个因果,当然也需要慧根,幸运的是两代人都有这样一个慧根。刘向东没有把他的故乡当作是一个被概念化了的所在,甚至也不止是当作一个自然的喻体,像那些蜕变了的城市人一样,来寄情山水,传达闲适情怀,而是将之当做根本和本真,当做存在、故乡、土地和生命的根基本身,所以他的这些诗也有一个总的名字:“本事”。

.

显然,“本事”的含义是多重的:首先是事之所本,《汉书·艺文志》中说,“丘明(左丘明——引者按)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为防以讹传讹,所以正本清源。其次,作为一个农业国度,本事原也指农业、农事本身,《荀子》中说,“务本事,积财物,而勿忘栖迟屑越也”,“本事不理”,云云,皆为重农劝业也。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手段”或“能耐”之意,《西游记》第三十一回中说:“大圣神通大,妖魔本事高”,是说力气或能量之大。可见“本事”是一个典型的一词多义、又有“原其所本”的求证意味的词语,向东以此为题,显然是有深意存焉。

所以,读向东,最忌惮的是从表皮入手,一旦风俗化或风格化地理解他,便浅了,欠了,也偏了。他延伸了其父的自然与本真,但又摒除了上个年代所遗存下来的浅表与俗化的弊病,不再用观赏者、局外人、逃离者的心态,去作虚情假意的点染、描摹,而是将这土地与家园视作了存在与事理本身,它的意义与价值,美感与虚无,这里的一切生命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都在这表象中得以皈依、自明和闪现:

……这些青草与青山同在

野火烧不尽天火来烧

草籽取暖于灰烬之中

根在石缝里默默盘绕

没有谁能够割断青草

青草手中有永远的镰刀

我的诗歌也终将绝版

不断再版的是这些青草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本事”了,这首《青草》不止是描写自然的表象,这些在地表上生长、繁衍和枯荣的青草,其实是存在本身所显示的周律,它们卑微渺小,却体现了大地与生命本身的意志,比一切文字更有长存的生命与价值。

异曲同工的还有《青蒿》,与《青草》相似,它也是写大地上最渺小的生命,但请注意它由小到大、再由大回到小的描写次序:“高于先人的是坟头/而扎根于坟头的是一束青蒿//比青蒿还高的是支撑天空的/南北双松,天快要塌的时候/青蒿也会奋力/杂乱无章的柴草则舍身追随//其实还有连绵不绝的群山/与群星亘久的对话/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呀/此刻正折服于一束青蒿”——

它柔韧,卑小,青涩而无畏

像一句遗言,和亡灵一起活着

这一由小到大、由低到高,再由高大回到低和小的顺序,其实也对应着世界由本真到表象,再由表象回到本真的一个过程,它表达了生命与存在的辩证法,也再次传递了作者对于“本事”的开悟与理解,即,小即是大,低胜过高,活着是短暂的,死亡才是永恒。

3.

当然,我也并不愿意将事情玄学化,将向东玄虚化,这也是“本事”的一部分,是我们所应遵从的本真之理。确乎,向东如其父一样,诗歌中也充满了来自故乡和土地赋予的深切爱意。上庄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他的诗句中闪烁和晃动。只是相形之下,他的诗风中别有一种让人感动的深远和忧郁。他总是会从死亡这一终极方向来看待事物,赋予他笔下的生灵以枯荣有待的循环之中。这是他传承中又有超越的一点。

“……顺着秋风爬上去/爬到霜天之上了/东摇西晃的牵牛花/吹响给自己送终的喇叭”。这是其《牵牛花》中的诗句,我确信这并不是讽喻诗,不是浅层象征的寓意,而是“从死亡的方向看”这样的一种哲学视角与冲动。向东不止记录了山野的美丽,也记录下了村庄的衰败,不只传达着亲情和乡俗,也试图复原这里的一段段历史。这座村庄因为有了他的诗,而获得了不一样的地位与意义。在《时间》一首中,他表达了对年迈父亲的悲悯与敬意,与前一首《野草》可谓遥相呼应,“由于时间放慢了脚步/老父亲撸下手表/交给我时还带着体温……”

想方设法让时间更慢

我从老去的时间里提炼时间

哪怕比一生多出一天

村庄与父亲让他获得了历史,获得了生命的谱系感,他从中体会到的也更多,更有了阔大的存在感,与旷远的命运感。这是他的《上庄》中的句子:“我们上庄/即使就这一巴掌大/也有独一无二的指纹/和命运的线索……//通向上庄的道路/人来/人往/脚印踩着脚印/谁是古人,谁是来者?”几乎可以作为上庄的碑记,或者这里的逝者永远的墓志铭了。

向东传承了其父刘章诗歌中的洗练与自然,但与父亲相比,他有了更多哲理的简约和深邃,也具有了一种现代的迷失与伤怀。在他的怀乡诗篇中,类似《老屋》、《守望长城》等都让人感动不已。《老屋》中,他从一个一般的怀乡主题中跃升而出,有了一番历史、文化的感喟与凭吊:“我和老屋在长城边上/我们把自古英雄守望——/他们无处告别/也就无从离去/他们拥有江山/却又两手空空……/亡灵和石头一起养神/以沉默预言战争”。这种尺度与眼光,确实增加了诗意的厚度与纵深感。

4.

有细心的研究者注意到,《诗经》十五国风中,居然没有“燕风”。这是颇为奇怪的,为什么有《齐风》、《郑风》、《卫风》、《魏风》、《唐风》、《秦风》、《陈风》,却独独没有燕国之风?有人又解释说,燕地处于极北荒寒,生存环境恶劣,所以不曾有采诗官留意此地的民风。或者有人也说,是夫子在编订《诗经》的时候删掉了也未可知。总之,这里似乎缺少了一个同样古老的文脉传递。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一种独有的“燕地的美学”,事实上它自然的壮美与生存条件的苦寒,恰好构成了矛盾的两面,而这正是燕山独具的品性与风神。也唯有唐代诗人的胸襟与气度,方能与之匹配。李贺的“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李白笔下的“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称得上悲歌慷慨,似有建安风骨的遗韵了。当然,如今的燕地已不是古时可以同日而语,不止原始形貌更显珍贵,生存条件也已改善良多。所以单纯以“北风”与“雪花”,“冷月”与“寒门”来比拟,是早已失效了。但是它的悲凉和旷远,简约和自然,都是自然而然的,是其贴切和传神的固有风度。

所以,我在向东诗中所感受到的质朴与峭拔,粗粝与枯瘦,也便找见了古往今来的传承依据和理由。他的《老房子》、《空山》、《大树》、《树桩上的雪》诸篇,都可谓有此风格和神韵。“一场雪压实另一场雪/年轮不见了/只见树桩上的突兀的白/苍白的白,白发的/白!白骨的/白!空白的/白!”—— 

一顶孝帽子寻找头颅

向东还是不能忘记他那独有的“燕地的忧郁”,衰败与死,还是他最倾心和核心的意象与主题。

不过,除了这固执的悲,与骨子里的凉,向东终究也有几分乃父的从容与超脱,有了几分“一路问黄花”式的超然,“与落叶乱归鸟”式的生命开悟的禅意。读一读《芦花辞》,便会有此般感慨:“待到花开已白头/也不错/挤在一起/不分彼此无论伯仲/顺着风//齐刷刷和我一起白头//透明阳光里/一根白发一行诗/顺着风……”

自在之身轻似梦

现在忽悠就过去了

顺着风

现在忽悠就过去了

忽悠又转身折回来

齐刷刷和我一起白头

难道没有几分旷达与彻悟?即便是尚有几分不易觉察的荒远与悲凉,但也更多了一些洞悉与淡定,有了几许物我两忘的佛心和禅机。

当然,任何风格与写法都是两面的。或许向东还可以延续一番奋力的开辟,与向内的拓进,以让其诗意更复杂和纠缠,更精警和更宽阔些。但那样一来还是不是刘向东呢?我自然也不好说。

07年月0日,北师大之京师学堂

大地深处的根

——刘向东诗歌印象

大解

在我的诗人朋友中,刘向东是个巨人,他三十几岁,身高体大,.9米,且胖。河北兴隆人,生于雾灵山下。与他站在一起,真有一种如临大山之感,这时你才知道什么是魁伟。他的大块头,足以使强盗后退三里。其实他性格温良,为人和善,亲切可近,总在幽默和淳厚中透出一种文人气质。这仅仅是他的外表,在当代诗人当中,他不是以巨人著称,而是以自己独立的诗创造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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