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江山3
穿越了一线天的人，他一生的沉重
都轻于卸骨之疼。他一生的惦念
都追不上清风。他一生的罪孽
都被寸土收容。他一生的悲凉啊
都可以被原谅者歌哭
这些地方，有的去过，有的没有。有的因去过始终在记忆中搁着，有的因没有去过而只能活在文字中。其实留不留下并没有什么意义——正如诗歌之于人生，正如这段话之于十一月。
◆◆◆
正次递，相与浮屠想到观音，当然想到净土，我多恨此生
不是一个修行的人
打坐的功课给予了诸多深秋
我羞藏于一滴浅墨的道场
一朵浮云也是千亩黄花
怎么摘，我都在别处发芽
我看那空空无云的天空
良田枯荣。我为男，为女，为掸落的尘土
我也想扣紧胸腔，坚定地再走一步
到飞扬的激流里去，到荒山的老庙里去
失修的烛台流着陈年的红泪，我敢不敢伸手摸住
前行人留下的悲愁与布衣上的虫孔
我敢不敢手执草根，叩向无槛的门楣
过往穿风，心有山林
俗世落成心愿，我自己为成败冠名
我大方地进入仙宫岭，感恩湖，贴于骨肉
我大方地进入佛道融融，宽严融融，贴于骨肉
任意点滴都由此山的袍袖收起
我在冷暖交加之际，弯腰，点头，不细数
掉了几处魂灵的枝桠
雪雨不再，恩仇化人，让我随了膝盖吧
起伏的凭空，疼出多少年悬而不难决的颤抖
瘦水人声歇于墓穴港口
让我拈花，写泉，观于缓缓
勾画古今渔樵，问这些哑然无声的亲人
何谓故土异乡？何谓生灭炎凉？
“我”这个概念刚一出口，就撞到了观音山
我明白时，蝴蝶已见过沧海，飞花已撤出旅途
而求索，而泯灭，而烟雾，而凄楚，而我
正次第
相与浮屠
忍不住有，也忍不住无找一个无雨之日，不许天哭
这个境界是飞行的，千山万水在低处
我留下的泉水在眼中
我挑来的日出在头顶
我自身就是高香
观音山，你脚下的人，站着也是匍匐
我在你低处写诗，一字一句消去粉红
薄了，小了，象形尘埃
这时我是观音山的人，我是发现翅膀又落回小花的人
我已孑然。我必孑然——大森林哗哗回响
“揭帝，揭帝，波罗揭帝，波罗僧揭帝，菩提萨婆诃”
众生穿过我，热烈相拥
夕阳停在我的来路，他的面色是我迟来的百相
百相把我的彼岸挤满
佛说，这是我春天的回声
难免我瘦如柳条，扬不起歌哭
有多少回爱，是我百次叩首，有多少回怨是我百次虚无
我的血现出原始的水痕，划出六道
每一道都是尖锐的被磨蚀，凹下的被填平
死生无间断啊，牵连出空相
——我与轮回合一，我的骨剌告诉我
此疼永远，肉体里另有青山
观音山，你巍巍俯看
几条烟痕升起禅音
我在那，忍不住有，也忍不住无
走过的山梁，泛起金黄“南天圣地，百粤秘境”
我读此字，圣人找到月光，婴儿学会啼哭
东北的云朵起身排队，我在我的洁白里，认出岭南
有风拂袖，一日千年
观音山在方外连接起大野平川
我又想到了樟木头，几叶飘凌，木桥搭起廊道
天高地广，难胜唏嘘啊
半盏茶的清凉难润你的远方
我不抬头，我怕慈悲遥远
枉顾了半生夜雨阑珊，我也怕为此哭泣的
不只是微尘的脸
秋菊可以早开，岭南顺着诗歌到来
给我着装时，请另给三分荷塘
种下我的心如莲。我以舞动的模样带云彩栖上山寺
钟声响在我转身之际——悬崖跳进水意星光
我还有路吧？那么请深入你的眼眸
落英的芥子纷纷扬扬，谁说小小的嗓音
唱不出万物的天堂
一匹老马在天黑前识途，天涯的花香接着拂袖
这一场洗浴里我看到更多轮回的景像
爱过的草木连到天际
走过的山梁，泛起金黄
在重生永久消失原始次生林在广东活着，生机是我的期许
风爱梧桐？我念他一吹便是朝朝暮暮
光已来得太久，这致命的温柔，你从未见过
我单薄的身体是纸杯，无法凝眸
无名的流水送给我一次抵万次的空醉
我不醒来的执著，是抵抗命运的另一种凄美
天软了。次生林在主观上沉默，阵形参差
无人深入。意外的平生与我再世相逢
下坠，我们同夕阳一起疼痛吧
爱意在遗址里破碎
落地后的蝼蚁有我童真的身体
我发现人间长满海市蜃楼
信仰的因果摇晃起白纸，我生时她已生，我死时她不死
我被反复磨蚀
缩小成供养或被供养的那粒粟米
——我终于回来
原始次生林的落叶多么丰厚
我身披赤裸之光，在重生里永久消失
那滴净水，已被众生淹了很多年晓岚如烟。我是第一支被抽出
命运的竹签
对于预测，我始终是被拷问者
佛像众多啊，我担心我被扔出的弧线只关乎温饱
我担心我一落地，施主就忘记自己
善恶几何，乡关哪里
晓岚如烟。秘密的灯影，虚弱，飘乎
明亮而又逼真，那里走着我前世的乡邻
与就要逝去的亲人
啊，我有多少种词条，定义多少种余生
像真的一样，像假的一样
我的制定被谁制定，不可自诀的人到处是
在祈盼面前，谁是更遥远的背包客？我说
晓岚如烟。最薄的一层拐进香火
我又说微漾
观音的眼睛追踪了我
暖意里有微凉。这并不突然
那滴净水，已被众生淹了很多年
梦进武陵源梦进武陵源，先叩动天子山。手指一绿
武陵背影就活了。五雷山刚一点头
余歌就飘过了南武当
来张家界的人身披碧水，在流光中求祈
大风歇在大道上。余下繁花
附贴百里画廊。此处神明只可意会
点不点香，百鸟也会闪进普光寺
叫出南来北往的眼睛——怎么被希望打开
就怎么被欢喜合上。武陵源笑而不语
签一串省略号加封了山角水湄
白衣彩裙的写诗人在武陵源门前牵清水
摘下江湖之外的野风。凡夫就此脱俗
如微凉里拌了蜜，惊飞蝶梦
因而桑田泛绿，河水流金
弹竹管的人有飞不完的喜鹊
排出清白隐喻。张家界有看不尽的清白
滋养万物的赤子之心
梦进武陵源，拂开身后尘土，那面容一红
武陵源就动了情。人间没有更大的翅膀
盖住八百秀水，三千奇峰
玻璃栈道谁是你头顶的倒影，谁在谁头顶攀登
天门山的清岚里谁坐进神的手掌
把幽谷之风披在白云肩上
鬼谷有遗言吗。在透明的地上天下
每一步都踩中云梦山
大梦多针剌啊，一疼一险一融
山川入流水，打通天地任督
泉溪即心血，翻过索道，仙洞，翻过
幽然的原始精魂。在玻璃栈道上
没有一具肉体不在向往通天
没有一个面庞不在惊叹
再抓一层，可是天外蓝天？再喊一喊
可能冲出积郁之寒？
玻璃栈道横陈无言。隔空而设的通悟
升腾万像，不留草木之恋
来人明白时，红尘已远离人间
鬼谷栈道人神何在。玄术厚了又薄。机缘在山水
渐次长出落木与青苔
在石头的摆排中，谁在过往里飘洋过海
谁把一身故事随朗朗日照贴近鬼谷
小如他不曾思谋好的棋子
小如千年后他翻身而睡
压住凉水的一声叹息
空间空，时间远。丛草的缝隙高低相连
在湿滑的脚印里谁扔下一个“术”
渐至缭绕。渐至岁月攀爬
有疑问的人立地成桩，前吞后咽都挡不住变化
埋伏机关的手伸如链条
没有青春可念，没有苍老可寻
鬼谷不问世情。在风景这个概念里
鬼谷只铺一条步行之路
带你更远更深。那些蜗居里出来的诗词
牵不住它的明媚与暗淡
那些表情明媚与暗淡的旅人啊
背不动一段传奇的引子，唯记得斜身而过时
鬼谷之颜远成日落
西天迷惘。西天因迷惘而不停地招魂
宝峰湖青山多可怜。青山不挡宝峰湖
透骨一泓。来找镜面的人挡不住水花
从镜面跳出
没有层次可以推染。高天在宝锋湖的倒映中
提笔写胸怀的人他的手伸进湖水
他的胸怀随了青山，爱似深涧
这是武陵源的核心。水色连出天色
水往复不息，推出诗行
没有一句不在亲吻
青山飘下来，到达漂泊的眼神
山水无间，相似人心
青山多有福。它有个家园叫宝峰湖
以宝锋湖做梦枕的人
他有绝色之水，洗去驿站漂泊
他俯卧青山，压灭了不会开花的尘埃
一线天命运只允许一个自己
挤开天地那么大的悲喜
心在石头中，身在石头中
前行与过往凝结一寸，而夕阳未来
而春花秋月还要担待
而挤扁的肩，还顶着没有给完的爱
怎么把握，怎么摸索
有光的地方高出红尘万丈
有路的地方窄进心肠
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命运的人海里，一个叫“我”的命题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方知存在之难。翎羽作骨剌
每一个突出都是烟云的口袋
暴露于尖锐的，此前是堂上明火
此后送给长途风灯
耽于听花看茶的，此前是滴不尽的白露
此后送给光天化日下的虚无
穿越了一线天的人，他一生的沉重
都轻于卸骨之疼。他一生的惦念
都追不上清风。他一生的罪孽
都被寸土收容。他一生的悲凉啊
都可以被原谅者歌哭
黄龙洞神灵把它们从袍袖中放下
十万江山，十万山，十万水洞，十万水
雾被打开，溶浆被举起来
那些洞张不张口，也吞咽不下时光
而这些凝固，恍若漂浮，漂浮成巍峨
未起身已独步天下
如花似雪。如炭似火。山水交集在阴阳两侧
在船身上摸铁的人他是被感叹的锈痕
在锈痕里潜行的水，它们扔下因果
还有更多的迂回，陪诗歌做细小的英雄
包括亲近石芽，它因欲滴而峥嵘
反复闪现。石头的手脚，山棱的枝条
反复闪现造物主。光芒盖下来
黄龙洞这三个字渐至规范
神话的中央出现楷书，至圣，至灵境
最后一笔封口，收回千载气息
盛世华庭在轨道上悠悠长鸣
大湖南仍不收手——它继续盛行
十万江山，十万江，十万水洞，十万洞
凤凰古城有雪吗。有女子留下的碎步吗
在凤凰古城，史册是被遗落的修辞
是被看了许久的月色，白而无际
弥漫在深蓝的东西大街
移步在灯笼下的康熙，他的微服何人熨烫
百年黄袍换白马，白马也白了头发
影照在青石上的三拜九叩
溜进晨钟。大清国的薄云已下落不明
凤凰城的前襟在旅人的巧手下剪裁
几朵杏花做了歌台。她们在白雾中挂起画布
点几颗梧桐种子，顺势长出良人
持三杯五盏，以静谧镂空欢梦
红酥手拾起散落在唇上的红
浸进老歌。夜晚长吟，吟如流水
凤凰城以池水相和
唱：世上痴等都是凤凰城留白的爱情
来雪吧。在女子长发上绣一朵霜花
她的长衫融进凤凰彩羽
飞与不飞都无关别离
良人复写下：不舍得她睡去，也不舍得她醒来
老院子要轻声。吊角楼的长夜很远
你要轻声，别喊出微风也别喊出星星
八代有书香。前有易经之易
后有易经之难，宗谱上的田氏人喝好了陈酒
看本原居水满风生。精心布下的一盘棋
赢在金盆东阔、太极西绕、笔阵南开、官轿北起
它们把神妙之意镶嵌在富贵中
春秋几百年。有德行的果子还在木桌上香甜
被抚摸的长发还散在五滴水福床
素紫的帘拢后，恩爱影绰
田家公子持书廊下
诗礼之声摇响了土家族的红灯笼
雕栏尤在。善良的风水灌溉了它的宦海
温情的飞雪融化了它的暖冬
飞檐叼走的年景里，田家老爷闭目
念诵家训。而护院翁困倦如日月
被游人一句一句拿走几百年后的晨梦
青砖不留字。碰不得多年后的相逢
唯有天光未变，它被流年戴上了木质龙凤
久久盘旋着湘西风情
他生我愿以叶姓女子活着这是叶县的长夜。星子闪过我的眼睛
凉而光洁的镜头打开我的羽衣
我到达叶姓的宅院——那幽深的他生
是我来自江南的爱人
新衣是初嫁之色，我穿上的情意是他一生的惜怜
点滴月光是我们珍贵的小儿女
穷苦与富足使花影渐深，我愿深到八十岁
藤椅已老去，牵手的人还互送一粥一蔬
最后的夕阳我也是爱的
在它铺来的红尘里，我是捏清风与他耳语的女子
陪了一世静悄悄水流
淡淡醉吧。我始终攀附他的眉眼，生死不弃
我的城国都是姓叶的，尘土与屋檐，冷水与木窗
还有线装书及他的蓝格子布衣
这字痕打马而来，叶县开出天青色的门
人间和我都睡在甜蜜的凌晨
在叶县县衙，听得几声编钟戒石碑朝向我。痕迹在我的背上
杂声渐沉，我刚一醒悟
就撞到了“天地正气”的投影
明暗相间，哪处有我想要的惊堂木？
使世道昭然的到底是不是跪地的喊冤人？
“明镜高悬”的大匾刚一照我
就拈走了旧时代的呜嗡之声
清凉是最后的长刑罚。抖落击鼓堂的灰尘
暖风微微。哪个孔眼在心头漏雨？
我抚摸血液，按不出大明朝的尾音
青碧绘饰抬高了心田，冒出黄河沧浪
谁在檐头下目视？木槛处的缺口掠过更低的风
《幽兰赋》的章节在膝盖下复活
蚁般啮骨又不易察觉
在叶县县衙，听得几声编钟
这必是流水潺潺青峰有约
何期来路有辙？与它同生的鸟儿不在今日巢中
江山仍在事主已孤
高天多高，不过天的一角
衙门多深，不过斜阳下半寸
编钟之声一旦停下——叶县暂停了史册
我所仰望的成为刻痕
层出不穷的诗歌与赞美都归于：
今古今古今今古
古今古今古古今
如在叶公陵园遇雨唯风雨还在周游列国。跻身此句的我
是感叹故景的旅人
长拜几揖，孔圣跋涉而至。长谈几夜
方见叶公“近者悦，远者来”
如在叶公陵前遇雨
我必写出一片旧舍安然，不现风烟
论道论政之言隐下砖缝
执大令而行的老者未遇都城之乱
案台烛明，治水利农桑的沈公握着青史的遗命
好端端活在大河之南
他坐像平展，视线不视雾岚
在我经过他脚趾的时刻，空气不起微波
时空各自托举，他是叶县的千年前
我是叫霜扣儿的我
我行注目礼，缓缓越过铜，铜后面有血
他不出声的口唇含着时光之痛
我需转身，在光影明亮的地方焚香
把错过的千年都奉上
如在叶公陵园遇雨，他眼睛潮湿
我说不出的万语千言开着水花
每一朵都在渗透
试图与遗迹席地把酒
引来的呼应是天边的雷声
沉而深的，抬了抬这世界叶姓华人的圣始
纸上江山3作者简介：霜扣儿，黑龙江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关东诗人》副主编。中诗网签约作家。巴渝文化网签约诗人，十佳关东诗人。第二届金迪诗歌奖十佳诗人，中国诗歌流派好诗榜上榜诗人。年中国观网最受欢迎东北女诗人。多次在全国现代诗征文中获奖。作品被国内外多家电台朗诵及各种平台转载.，及收入各种重要年鉴。著有霜扣儿作品集——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
花约成诗“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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