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前言:对我的各种采访很多,但大部分对话都集中在作品上或摄影技术上。Geethan先生的这个采访比较特别。相信大家看过后,能对我的成长背景,还有我选择现在的拍摄主题和风格的原因,有进一步了解。
无忌影像编辑Geethan
如果十七年前,云漫没有重新拿起相机,从此踏上他的风光摄影之路……在阿拉斯加无人区的高山之上,在美国锡安国家公园寂静而壮丽的峡谷深处,在加拿大育空山区漫天极光的午夜时分,自然将失去一名虔诚的记录者,而我们这些每天坐在格子间里的普通人,会失去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看到的,是我们或许永远不会亲临的极致世界。自然万物兴衰更替的脚步不会为谁而停下。风光摄影师的使命,就是在这样万千的变化里,寻找不变的美和力量。胡亦鸣(网名云漫)
华裔职业风光摄影师
著有《极致之美-云漫风光摄影手记》
四光圈(4Aperture)成员和发起人之一
坐标美国
▲美国阿拉斯加无人区冰川里的冰洞。整个洞内巨大的空间都笼罩在一种蓝色的辉光里。地面的激流,如万缕银丝,奔向远方。
对话
主持人(G):无忌影像编辑_Geethan
访谈嘉宾(H):摄影师_胡亦鸣
-01-“我做任何事,都挺拼命的。”G:胡老师好。您曾经接受过国内外很多媒体的采访。今天这次对话,我们想问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希望读者能对您这个人有清晰的概念,不只是记住您的作品。可以先聊聊您的成长环境吗?H:我出生在安徽芜湖,年生人。母亲在工厂工作,父亲是安徽师范大学物理系的老师,后来改行做了计算机。我从小在校园里长大,到后来交换去了美国,然后读博士,毕业后成为大学老师。我这一辈子几乎就没离开过校园。▲阿拉斯加无人区。直升机将我和我的朋友MarcAdamus降落在这个有棕熊出没的山顶上之后,我们架好帐篷。我们走到距我的帐篷仅10米的拍摄点,我拍下了这张照片。我们两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早涉足这一区域的摄影师。
G:小的时候,父母对您的管教严格吗?H:父母不太管我,我还算是个比较自觉的小孩(笑)。我特别喜欢自由,喜欢校园里那种宽松的氛围。刚到美国的头一年,我进到一家公司,每天早上去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出不来,受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的约束。我非常不喜欢,很快就逃离了那个环境,重新回到校园读博士。▲藏身于美国内华达沙漠深处一个私人牧场里的神秘喷泉,因为几十年前打井的时候意外碰到地下热泉而形成。五彩斑斓的矿物质以及嗜温苔藓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微妙色彩。G:您是哪一年去的美国?H:年。▲巴塔哥尼亚,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秋色最浓时,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风雪来到巴塔哥尼亚高山上。
G:您在大学期间曾经把摄影作为爱好,但后来开始拼事业,就放弃了,直到年,才把摄影重新捡起来。这十年,也是您在美国站住脚的十年。我知道您是电子工程学博士,目前是美国大学计算机专业终身教授。H:没错,那几年是非常辛苦的。我要去拼,拼命去拿终身教授。我天天跑到实验室去做研究,跟我的博士生一起,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我们系当时来了七八个助理教授,得做七年,之后能拿到终身教授就留下来,拿不到就必须走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提前两年拿到了副教授,提前一年拿到了终身教授。在美国,提前拿到终身教授是极其困难的。▲美国加州。午夜过后,夏夜银河在一个很少有人造访的神秘拱门后熠熠发光。G:您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然后一击必中。H:对。我做任何事都挺拼命的,后来开始研究摄影,也是一样的拼命(笑)。年左右,我重新开始接触摄影,但真正非常认真地把摄影作为一个事业来做,办展览、带摄影团,用大量的时间去创作,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所以经常有朋友会说我,到了50岁,才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涯。▲美国俄勒冈海岸。贝壳和海星在石壁上顽强地生长。隧洞之外,火红的晚霞在天际尽情地辉煌。-02-“我是大自然的崇拜者。”G:我看过所有您在个人网站上发布的照片,没有一张照片里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是很纯粹的自然景观。H:我就是喜欢那种纯粹的自然,去到一些荒野,没有人见过的地方,尽量在避免人类活动的痕迹。▲美国华盛顿州雷尼尔山国家公园。每年7月底到八月初,在短短不到2周的时间里,在融化的冰川水流的滋润下,这里满山遍野的鲜花会突然绽放,上映一场举世罕见的雪山下的盛大花展。客观上说,美国和加拿大有独特的条件:存在着大片的荒野地区。在中国就很难,几千年的文化,大部分地方都会有人类活动,直到近些年才在一些西部地区发现了纯粹的荒野。在欧洲也相对难,那里的历史文明太长了。美国有很大一批摄影师,都在拍这样纯粹的荒野。在美国这边的很多摄影比赛或论坛里,分类也是极其严格,如果是风光类的投稿,画面里一定是没有人的,连牛羊马这种家畜都不可以有,这是属于人类的东西。任何时候,你加入了道路、牛羊,就会放到“人与自然”的分类里去。现在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人的探索精神越来越强。以前老一辈摄影师没法探索的东西,现在都有条件了。▲美国俄勒冈州。一颗隐藏在翠绿的哥伦比亚河谷里的明珠。要拍摄到她必须在几小时的跋涉后,站在齐胸深的水中。G:您说的是经济的进步,人的整体观念的进步。我想知道,从最原初的状态上讲,荒野景观本身,是哪一点吸引了您?H:如果引用登山家乔治·马洛里(GeorgeMallory)那句家喻户晓的名言,人家问他为什么要登山?他说因为山就在那儿,becauseitsthere.他就是想去爬山,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或是冲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似乎内心里有一种本能,我就是想去荒野,想去看看,想去探索。有些人可能是想逃避城市生活,但对我来说不是逃避,我觉得我就是来自于自然,我想回归到自然中去。我就是喜欢在那个地方过日子,过很多天都可以。▲意大利多洛美蒂山区。险峻磅礴的刀背山如同斧砍刀劈,直插云霄。初升的阳光穿透云雾,光芒四射。翠绿的山坡上是黄色小花的海洋。
G:您会自己去,还是和朋友一起?H:以前很多时候是我自己,但现在跟朋友去比较多些,有些地方确实挺危险的,没必要独自去探险。G:但是一个人去,和一群人去,感觉不一样。H:其实还好,像我们这样的摄影师,很少会并肩那样站在一起拍摄同样的场景。我们大部分时间是见不到的,各拍各的,只不过吃午饭晚饭的时候会回到营地一起活动。哪怕是和几个朋友一去,你依然还是很孤独地去感受这个地方。▲加拿大育空山区。这是一个在极其困难的光线条件下的极其复杂拍摄过程。总共是16张大光圈曝光,用来实现景深合成,多张平均降噪,还有上下拼图。
G:那种环境下,手机也没信号,您会觉得孤独吗?H:孤独,但不孤单。孤单是你想要有伴侣。孤独是我喜欢这种感觉,享受这种孤独。G:您在很多访谈里都提到,一张风光摄影作品,实际上是在表达摄影师内心的风景。如果是我,面对一个大自然特别美好的景象,我会尽可能地去用相机把它还原下来,但大自然的这种美是一个非常客观的东西,您在用主观去表现客观的过程中,是如何做到二者的平衡的?H:摄影,实际上就是在记录和表现之间做一个平衡。一些摄影是纯粹的记录,比如科研摄影。到了新闻摄影,实际上已经不是客观了。到了风光摄影这里,就是更加倾向于落在表现和记录之间了。▲美国俄勒冈州。当最后的夕阳穿过密林,柔和地打在这翠绿山涧里美西北最壮丽的瀑布的时候,那些斑斑点点的阳光和彩虹,如同梦幻之境,让人陶醉。
之前在另一篇采访里,一个教授就说,“云漫,你是大自然的崇拜者。”我说,你说的太对了!在我眼前,大自然是很神圣的东西,美丽,庄严,不可预测。▲美国俄勒冈。这片整齐划一的白桦林,婀娜多姿,如同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演员。
G: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这样拍,自己站在一个宏大的场景里,站在悬崖边上,摆成一个大字型。我觉得他其实不是在拍这个景,他是在拍他自己。H:对,有些人是一种构图的需要,装饰效果,他觉得这样比较酷,像是有个点睛的东西在,有人说是一种对比,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但这不是我的风格。G:从年到今天,在创作上是否经历过几个阶段性?比如每个阶段里,自己自身的状态都会不一样,这种状态会投射到作品里。H:我刚开始摄影的时候,特别喜欢那种极简的东西。我甚至还写过一篇文章,说大家不要去拍名山大川,就去拍身边的小景就好了。但我现在彻底变了。▲美国奥林匹克国家公园。清晨的阳光穿透充满迷雾的绿色雨林。
G:当时为什么热衷于那种拍摄?H:因为当时我没有走到真正的自然里去,没有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天地。现在我恨不得把过去的东西都删掉,但很多东西你放到网上了就删不掉了(笑)。G:是什么促成了这种转变?H:有很多原因。第一是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经济情况也越来越好。还有一些其他的机缘巧合,比如我的好朋友罗红先生,他到美国来,我就陪他去照相。他也是追求极致的人。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发现这些地方真的很吸引我,于是就更加努力地去找这种地方。▲冰岛,一望无际的被绿色苔藓覆盖的火山石。
G:在将视野转向荒野的过程中,您也在不断积累对大自然的观察力,找到自己的独特视角。H:对,在每次拍摄的潜移默化中,我会慢慢累积、慢慢突破。这是越往上走越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你的眼光。任何时候你脑子当中永远要想一件事,就是我能不能去拍那种人所不见的东西?我要随时提醒自己一点。▲美国怀俄明州黄石国家公园。感谢小女陪我去荒郊看星空。午夜时分,在满天震撼人心的繁星之下,喷泉突然喷发,奔腾的水汽怒吼地直冲云霄。短短一分钟后,又回归平静,仿佛一切从没有发生。-03-“对我来说,首先是体验。”G:风光摄影区别于静物、人像等领域最核心的部分之一,应当是对摄影师本身的体能、生存技能等方面的严格要求,这一点有点类似野生动物摄影师。您在很多地方都分享过拍摄过程中需要克服的困难和艰辛。这样的拍摄体验,是否也是构成作品核心价值的一部分?H:我觉得摄影师本身的拍摄体验是不重要的。有人让我对一幅作品做出我的评价,当我指出不足的时候,摄影师会很不高兴。他说“当时我费了好多力气去拍这张照片,我觉得特别好。”我说,最关键是看结果。这个结果你没有传递给作品的观众,过程再艰险有什么用?▲全世界75%的小火烈鸟都在坦桑尼亚的纳纯湖聚焦,数量高达两百多万只,形成世界上最大的鸟群。这些美丽的精灵以在盐碱湖中的顽强生长的藻类为生,身上的羽毛也因为这些藻类而染成红色。G:现在很多人都在拍视频,做vlog,绝大多数都是在分享自己的拍摄体验,至于照片最后拍成啥样,好像不那么重要了。H:最终能够到达的那个地方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到达那个地方,饿了肚子三天没吃饭,这并不重要。▲马迦迪湖,肯尼亚。G:美国美食探险家安东尼·波登曾经说过一段话:“我被旅行、看世界和这种观看方式所吸引。简单地说,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边在变大,一边也在变小。我就像许多游客那样,不再看窗外的景色,转而钻进自我,开始从一个越来越狭小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作为一名风光摄影师,在完成拍摄,和自身对大自然的体验之间,您会面临取舍吗?H:对我来说,首先是体验,体验后和别人分享,只是一个副产品。到一个地方的话,你问我如果不带相机,不拍摄,行不行?我肯定是可以,我有一次在巴塔哥尼亚,就是没带相机,但我还是很喜欢那个感觉。▲巴塔哥尼亚,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秋色最浓时,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风雪来到巴塔哥尼亚高山上。潮湿树干上的积雪反光让这些树林看起来如同钢铁森林。
有好几次旅行我都没带相机。因为带上相机以后,你的视角和想法是不一样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