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时候，杰打电话来说，今晚可以早一些下班，可以过来陪我一起吃晚饭。电话那头的声音，竟然是带着一丝兴奋和喜悦的，像小孩子偷偷做了坏事而没被父母发现一样。我本来埋头在一堆令人抓狂的文件之中正烦躁地找不出头绪来，接到他的电话，竟也有点小小的激动，所谓偷情的喜悦大概就是如此的吧。不能为外人道，只能自己藏在心里，但是怀揣着一个小秘密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我不知道自己和杰的关系算不算是偷情，这个词听上去有些猥琐和下流，但是我们确实又的确是偷偷摸摸的。是啊，两个男人的这种特殊的暧昧关系，不偷偷摸摸，难道还要到处去宣传么？我们没有这勇气，何况，杰，已经结婚了，有妻子，而且很快就会有孩子了……每每想到这里，我本来有一丝窃喜的心情，立刻又回到了沮丧、焦灼的状态。我把思维拉回自己正在看的文件中，努力想把注意力重新转到工作上来，但是，我是个不善于控制自己的人，剩下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办法专心工作了。一分一秒地煎熬着，不停地看表，盼着下班时间的到来。想着可以和半个月没见面的他一起吃顿晚餐，缱绻片刻，心里顿时荡漾起温暖春风。激动着、焦躁着，终于盼到了下班时间的到来，收好文件，关了电脑，正准备冲出办公室，内线却突然响了起来。是主任，听到他的声音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果然，有事情要赶着做，现在还不能下班。我在心里把主任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只好重新打开电脑开始做主任交代的事情。杰的电话很快过来，问我下班了没有。我尽量克制沮丧的心情，告诉他我还要耽搁一下，让他先去我家好了。我说这些话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就此说要加班那就改天再见吧。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几次，杰是个谨慎的男人，不希望影响我工作，所以遇到这种事情，他总是主动提出放弃约会。但是我不甘心，他没有约还好，约了而最终不能实施，对我来说就像勾起了我的性欲但却在我下身硬邦邦的时候转身离开。安抚好他，我开始飞快地处理起手上的事情。我想效率最高的人，应该就是急着去赴情人约会的人了吧，那份急迫，那份期待，让人恨不得立刻跨越所有的牵绊。我到家的时候，杰已经做好了饭菜，看着电视在等我了。看我进门，他上来抱了抱我，说如果我再不来，他就准备走了。我腻在他怀里撒娇，说好了等我的嘛，怎么能走呢？他笑，我忍不住，凑上去吻他。他回应了一下，又把我推开，笑着说，先吃饭吧，待会儿弄硬了就麻烦了，呵呵。我也笑，喜欢他这样憨憨地笑容，温暖得就像数九寒天的太阳，让人只想融化在其中的。杰做饭的手艺不错，农民家庭出来的他，自小就练就了超强的生活能力，包括做饭都是清爽利索，又快又香。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些我爱吃的家常小菜，但是出自他的手，又与他一起分享，让我觉得这一刻的世界是如此美好，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似的。酱爆茄子、青椒肉片、番茄炒蛋、青菜汤……一切都是那么贴心，那么人间烟火，我们就像两个躲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偷偷享受着美好的欢乐的小鬼一样，只想跳起来雀跃一下，又怕暴露了自己作为一个鬼的身形。安静地吃饭，看电视里播的新闻，他饭碗空了的时候我自然地接过来给他盛饭，他夹菜的时候总是先往我碗里送一筷子……他的电话响起，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慌张，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杰压低声音说，很快就回去了，单位里吃饭嘛，领导没走不好意思先走……我本来愉悦的心情也一下子灰暗下来。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没事，你吃完饭先走了，还是早点回去好。杰的妻子现在有孕在身，我们两个男人不能做得太过分，女人是该呵护的，即便对我们来说，可能男人能够带来更多的快感，但是，责任，才是一个男人的命。杰没有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吃完了剩下的饭菜。我催着他走，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韧性，可以这样认真地说这些完全违心的话。杰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起身收拾饭桌。突然，一股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火涌上了我的心头，让我的理智一瞬间崩塌。我冲着他大喊，我说了我来收，你快回去照顾你的老婆孩子吧！！杰被我吓了一跳，蹙着眉呆呆地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往了两分钟。是我先转过了脸去，不然我担心我的眼泪就要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杰还是没说话，继续收拾碗筷，收好就去厨房开始洗起碗来。我的无名之火又变成了满腔酸楚，差点儿哽咽起来。我走过去，站在正在洗碗的他背后，抱住了他，把身体靠在他的背上。31岁的杰，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发福了，他的背很柔软，很暖和，像一张舒服的床，让我只想沉陷下去。
我是一个总是喜欢把爱情二字挂在嘴边的人，所谓的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或者说书没念到精深，却只学了一身酸腐气的书呆子青年。有时，我不小心跟人家说起真爱这两个字，许多人总是嗤之以鼻地说：真爱？你不觉得很可笑么？他们说得那么义正词严，弄得我每每心虚，好似说出这两个字真是一种耻辱似的。而且年纪越大，越不敢所以把这样的字眼说出口了，害怕被别人嘲笑，更害怕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但是，在内心深处，我还是觉得，能够给人以幸福感觉的，还是人。所以，能够让人真正相信人之为人的美好之处，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挚爱。当然，这很困难，需要缘分，更需要信念。而现在是个速食快餐的时代，我们没有耐心，没有信念，没有勇气，总是千方百计作茧自缚，生怕受到伤害。但是，作为一种只有我们的内心才能够真正感知的情感，唯有相信，才可能存在。《Sexandthecity》里的女作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Loveispossible.Anythingispossible.ThisisNewYork.如果纽约可以是一个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地方，那么是不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都是一样呢？爱，是可能的。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关键是这种可能性发生在什么地方，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也许有的人总是遇到这样的可能性，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见这样的可能性。那么难道就是看每个人的造化了么？我们完全都无能为力了么？我在20几岁的时候，一直相信世界上是有真爱存在的，但是对于真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遇到了真爱的人了，我们的际遇又会如何呢？能够在一起么？在一起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呢？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一直没有遇到一份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爱情。总是因为现在的需要而妥协，和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的人在一起，谈一场不是那么满意的恋爱，然后用很长的时间怨叹，怎么一个我对他原本都不怎么满意的人也会把我给甩了呢？然后，还会继续幻想，幻想真爱的存在。待这些幻想一定程度上弥合了自己的伤口之后，又开始新一季的恋爱了。遇到杰的时候，我25岁，他是我的第六任男友。我从19岁上大学的时候开始和男孩交往，基本的频率是每年换一个。当然这不是在炫耀自己有丰富的感情史，或是自己大受欢迎不缺男友，而是一直有对与男朋友这个东西的需要，但却一直没有办法交往一个更长久一些的男友。我一直把这种状态归结为我们之间不是真爱。而是快餐，感情快餐，因为有感情的需要，有性的需要，所以没有男朋友不行，但是这种因为太过于现实的相互需要而显得不够牢靠。总是轻易地交往，轻易地上床，然后轻易地相互厌倦。有人说过，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是“义”，义就像女人的妇德一样，是男人的贞洁牌坊。就包括男女关系之间，女人爱说你到底爱不爱我，而男人最高尚最诚恳的话却是，我会对你负责的，其实也是义。然而我们之间呢？因为本身就站在与道德对立的地方，更不用说受到道义的庇护了。而我们自己之间，因为想出得太隐秘，太短暂，也根本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产生义气，就随着荷尔蒙浓度的降低而飞快地消磨掉了。我遇到杰的情形没有什么不同，结束了上一段关系之后，度过了又一次对男人之间感情的怀疑期之后，又开始感觉到自己内心越来越强烈的需要。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上床了，或者说，我们本来就是为了上床而见面的，所谓一夜情。没有很喜欢他，只是顺眼而已，一个温和的30岁男人，连身体都是软和的，抱在怀里很舒服，被他拥着，也很温暖。事后我说很饿，想吃东西，其实意思是说希望他尽快离开，只不过弯子绕得太多，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了。他却问我家有什么，可以做给我吃。我没好气地说，只有挂面。他却干脆地说，那也行。说完就起身去煮面，并且很快就把面条端到了我的面前。我目瞪口呆地透过飘荡着的热气看着他，有点圆的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有点孩子气的天真。面条很好吃。特别是在做爱结束之后疲惫虚弱之时，很容易被美食诱惑。后来想想只不过是一碗面条而已，原来我的要求只不过是这样而已，轻易就被俘获了。我其实已经开始对他有好感，但是碍于自己定下的不和一夜情对象交往的原则，我一度曾试图刻意疏远他。短信不回、电话不接、QQ隐身，拒绝和他沟通，但是我本来就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制定原则也是用来打破的，所以很快投降，而他对我“最致命的一击”，是我玩失踪后的一个月他发给我的一封email：也许不该这样纠缠你，但是我想你应该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不想错过一个实现我们心中共同愿望的机会。我知道，就算我们的感情再缠绵悱恻，也注定只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但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也好，哪怕灿烂过一分钟也是好的，你说呢？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我看了信恍惚了很久，难道这就是我一直在念叨的所谓真爱么？说起这个词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么他说的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到底是怎么一样呢？我们都想做爱，还是我们都想相爱？我怀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情，开始向他靠近了一点。杰结婚的那天刚好我也要去喝一个同事的喜酒，早上一起床我心里就很不爽，心疼自己一直付出去却暂时还没有机会收回来的红包，更加心痛，杰，我的所谓的男朋友，正要和另外一个人结成为受到众人祝福、得到法律保护的伴侣关系。我不晓得他的结婚对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影响，虽然他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提出就此分手，因为他的结婚早就是计划中的事情，我在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的。但是，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情么？我还不清楚，我心里是这样给自己暗示的，但是我一直是个不能够控制自己的人，所以前一晚几乎一夜失眠，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情。我和他、他和他的新娘，各种不同的画面在我的脑海窜来窜去，让我快要发疯了。起床穿衣的时候也是，莫名其妙地把左脚穿在了右脚的鞋子里，然后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领带的打法。那个结是杰之前帮我打好的，我一直没有拆开，每次脱衣时也只是松开一点摘下来而已，为什么昨天却把这个结给打开了，现在我却没有办法再结起来了。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手足无措，其实我心里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么爱这个男人，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字眼，我也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太在意别人，否则受到伤害的将是自己。这是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人们都会用来保护自己的原则。那么是不是大家都这样想的话，人与人之间的伤害就会越来越少，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爱越来越少了呢？我把自己的手足无措归结为自己对于婚礼的恐惧。我真的很恐惧。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参加婚礼，跟着爸妈去喝喜酒的时候我总是绷着脸一言不发，更不会笑，本来就是个严肃而寡言的孩子，而婚礼的气氛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隔离的。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大抵可能只是一个胆小内向的孩子对人多的场合的本能排斥。慢慢长大之后，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自然更加害怕这样的场合。首先，看着一个帅哥被某一个女人纳入了囊中，虽然人家这跟自己毫无关系，但还是会没来由地觉得生气。其次，这年头婚礼的气氛实在是庸俗，办婚礼好像只是为了收礼金似的，而婚礼后闹洞房的余兴节目更是令人发指，中国人的性压抑在闹洞房的时候以极度扭曲的形式释放了出来。还有，也是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越来越烦恼的问题，就是人人都结婚了，人人都来关心你这个还没有着落的人了，不管是真的关心，还是随口的盘问，都让人难以忍受。我不结婚犯法了么？！怎么谁都来像是关心残疾儿童似的看着我！所以我真的恐惧婚礼。但是，真的只是因为恐惧么？我没有想到同事的婚礼和杰的是在同一家酒店举行，据传闻说在这家酒店结婚可以生男孩，所以这里的婚宴一直十分火爆。接到同事喜帖的时候还取笑了他一番，只是没想到杰也凑了这个热闹。杰当然没有跟我说过他会在这里办酒席，其实自从他的婚期定了之后，我们就很少谈到他结婚的问题，更别说这样细节的问题了。虽然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但还是刻意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在酒店门口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杰，我曾经跟他说，我对他的辨识能力是超过任何人的，我可以在一大堆背对着我的人群中很轻易地认出他来，更不用说从正面或侧面了。杰打扮得很整齐，因为他平时上班也要穿正装，所以到也没觉得跟平时有多大不同，只是胸口别着的红花，还有身边立着的穿白色婚纱的新娘，让我感到了一阵目眩般的陌生感。杰的脸上挂着他惯常的憨厚的笑，很温和，很舒服，忙着招呼宾客的时候，我看他的样子到也是乐在其中的呢。祝福你们！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仿佛如果可能的话恨不得他们明天就离婚似的。当然，我是不愿意看到他离婚的，我希望他有个幸福的家庭，希望他的妻子对他好，希望他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我曾经对他说过这些话，当时我自己也曾问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违心和虚伪了。但扪心自问，如果他家庭失和、婚姻失败的话，我会更心疼他，会更加难过所以，真的，祝福你们。我挤在人堆里混进了酒店，没有让在门口迎客的杰看到我。坐进了同事这边的酒席，但我却更加魂不守舍，连身边的人对我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胡乱应付了一下我就溜了出来。我偷偷跑到杰的酒席这边，往里面张望，刚好看见新郎和新娘在台上被主持人当猴耍的桥段。正是精彩的时刻，上演一个必然会有的节目，他吻了她，宾客欢呼，杯盏交错……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混乱地流淌，让我浑身发热，只是它们没有流经头部，因为我感到一阵几乎无法克制的眩晕，让我几乎跌倒。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一直在想，这一切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呢？我是个经常活在幻想里的人，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男朋友和别人走进婚礼礼堂的情景，还反复设想如果自己那时候在现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有想到，我真的实现了我的幻想，这是我人生中幻想已久而且最终能够变为现实的不多的事件之一。我庆幸，我没有任何失态，没有破坏别人婚礼的气氛，做了一个安静地看客，悄悄地到来，然后悄悄地离开。只是杰和新娘拥吻的镜头反复在我的脑海里飘荡，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开始幻想今晚宾客散尽，他们夫妻俩开始缠绵亲密的镜头……我拼命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拿出手机，因为注意力没法集中，翻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人的号码。我打过去给他，接通以后我不等他开口，努力抑制着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用又像是恳求又像是命令般的口吻对他说，别说话，别拒绝，陪我去喝酒！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酗酒的人，但是我的确有时会对酒有一点小小的迷恋和依赖。最早的时候喝酒完全是因为工作以后的逼于无奈，各种应酬的场合多了起来，作为一个新入社会的新鲜人没有办法选择只好服从旁人的安排，喝了几次发现自己好像酒量还不算很差，有点酗酒的天赋，于是旁人愈发怂恿，我也有点享受被别人称赞酒量好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喝到一定量的时候人就开始兴奋起来。最初的时候喝酒完全是被逼，情绪本来是不好的，但是喝到后来，却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哗啦啦地倾泻出来，有种发泄的快感，还可以恃酒发疯，胡乱说些清醒状态下不敢说出口的实话。那种感觉，有点奇妙。可能因为我是个过于压抑自己的人吧，所以喝了酒我反而可以让自己把压着自己的重担松一松，暂时把苦恼忘记片刻。发现了这个妙处之后，我就开始对喝酒有点跃跃欲试了，就像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了解了手淫可以给自己带来快感，尤其是射精的刹那，有种浑身战栗的奇妙快感，于是以后就开始一次次地重复那个动作来寻找那个快感的时刻。于是，我开始酗酒了。当然，我还只是酗酒者中的门外汉，跟那些老酒鬼比起来，我的酒量根本算不了什么，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喝过的酒比我喝过的水还多。当然，如果我一直喝下去，等我到了他们的年纪，也许还是很有希望超越他们的。不过现在还不行，我还有点胆怯，我还是想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失态，而且，喝醉了的时候，那个快感的片刻过去之后，真的很难受。我试过一个人在大理的小酒吧里喝醉，然后一个人躺着旅馆的床上痛苦失声的经历，我觉得那个时刻的自己，真实够悲惨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呢。好歹自己四肢健全健身健康，何必把自己硬要放到那么可怜的处境之下呢？所以在我可以克制的时候，我还是尽量说服自己，少喝酒为妙。那么，我真的喝了的时候，要么是工作场合迫于生计没有办法，要么是我像需要手淫一样需要寻找一下那个兴奋和放松的时刻否则就会崩溃了。我拉出来陪我喝酒的人是林，我的好朋友。早先也是在互相勾搭中认识的，时间久了，我们没有成为情人，却是实实在在地做了几年好友，也真是难得。认识之处，林对我很好，是个周到细致而又不缺乏情趣的男孩，不过那时候我不在意对我太客气的人，而他自己的生活也确实是相当精彩，无需我在锦上添花。所以我也玩笑着，从来不在意，知道有一天，他对我真是个狠角色，从来都是想怎么就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决不客气，更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一惊，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不过我是在无意中忽略了礼貌的，我以为他并不在乎我，我要是表现出对他的在乎的话，那么自己就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处于下锋了。其实我们根本什么关系都不是，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后来认识得越久，越觉得林的确是个可贵的朋友，难得的人，只有他不管我什么时候发消息给他他都会回复（除了一次他手机失窃），只有他可以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关于电脑啦、相机啦这些我一窍不通的事情上的一些极其弱智的问题。我慢慢发现了他对我的重要性，不过他却对我完全不再有任何幻想了。某一次我半开玩笑地邀他一夜情，被他一口回绝，还说难道同志之间就只能有身体的关系么？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到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只是爱开玩笑而已。我对于他也并没有什么幻想。彼此对对方都没有什么幻想，而又没有过身体或感情方面的纠葛的话，那么两个男同志，还是可以做做朋友的。这是我在林认识了几年之后得出的结论。他成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落魄时最可依靠的肩膀。所以，杰结婚的那晚，我喝醉了，不是因为喝了人家的喜酒，而是喝了我自己买的闷酒。那天林一看到我就知道问题严重了，我一脸要买醉的神情。于是他叫了酒，却没有陪我喝，我让他喝，他却冷冷地说，至少留个清醒的人吧，不然连家都找不着了。那时候我已经很快喝下了好几杯，酒劲儿很快上来，我缠着他说，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哪有什么家？我要你陪我喝酒。不过，我自己想要喝醉的念头太强烈了，所以没有催逼他，倒是我自己一杯接一杯，真的把自己给放倒了。自始至终，林都没有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我没个他说过杰要结婚的事情，其实他并不认识杰，我也没有直接跟他说过有杰这样一个人在我的生活里，但是我想他应该是都清楚，只是不说出口，不想看到我难过，或是难堪。真是个体贴的人。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头晕目眩，身体发沉，手背上有奇怪的痛感。我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才发现，两个手背上都有针眼，其中一只还有些浮肿，变得胖乎乎的。杰躺在我家的沙发上，听见我起床，也睁开惺忪睡眼说，醒过来啦？我含糊地回答，哦，昨晚后来怎么了呀？他坐起身来，冷笑一声，你记性不是挺好的嘛？昨晚你喝高了，上医院输液去啦，你还吐得人家满床脏东西。我惊讶，真的么？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自己完全失去记忆的状态。真可怕！我又问他，那我说了什么了么？他突然大笑起来，你啊，喝高了都跟别人不一样，全在讲大道理，什么为党和人民贡献自己啊、愿做革命螺丝钉啊，啧啧，你没经历过那个年代啊，都是谁教你的这些表忠心的话啊，嗯？我不相信这些话会是我说出来的，但是，他是从来不说谎的。我看来真的喝多了，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不过，我心里也暗自庆幸，幸好只是失态，还没有失言，要是我说出什么我的男人跟别人结婚了之类的话，不晓得别人听了会不会觉得很恐怖呢？从我喝醉的那晚上起，杰变成了一个已婚男人。其实，那晚上他也喝醉了，沉默寡言而又不胜酒力的男人面对酒的时候是一副很可爱的画面，明知道就要被放倒，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硬梗着脖子咽下去，有种放弃抵抗的逆来顺受。或许，结婚都可以忍受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也或许，他是故意要喝多，以至于后来闹洞房的余兴节目因为他烂醉如泥而只好取消了，他们连酒店提供的新婚套房也没去享用，而是直接回了家，杰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起来，醉得比我厉害多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一时恍惚，分辨不清时间和地点，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样，午觉醒来，满头大汗，憋着尿，急着喊妈妈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但是，进来的人已经不是妈妈了，而是一个还显得有些陌生的年轻女人。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妻子，法定的伴侣，以后自己就要和她一桌吃饭一床睡觉，一起做爱生孩子养孩子精打细算过日子为孩子操心日复一日，然后一转眼就是几十年。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结婚以后，属于自己的故事就结束了，都是千篇一律的家庭场景了。杰有些怅然，他结婚前都不曾这么忧郁，但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找不着北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不过，既然选择了社会为人们设定的生活道路，那么这些问题也就不用操心了，自然有别人来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了。妻子会告诉你，我们该亲热了，于是就有了亲热。父母会告诉你，该生个孩子啦，于是就有了孩子了。孩子出来了，饿了你要喂，哭你你要哄，更是无需你多思考了。生活一旦上个这个轨道，还用想什么呢？什么都在计划之中了，人么不都是这样生活的么？这些都是后来杰描述给我听的他的新婚感受，我听了有些害怕。首先，我害怕自己结婚的时候会喝醉，我已经知道自己喝醉了会说些什么，那些话真是可怕，幸好上次只有林一个人听到，要是到时让那么多人听到了，那真是不用再做人了。其次，我害怕被别人规定好的生活。尽管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尝试逃出这个轨道从未成功，但是我仍然害怕按照别人为我安排好的模式去进行以后的生活。我更害怕有个自己不得不去负责照顾的家庭，妻子和小孩，我觉得自己承担不了给予他们幸福这样伟大而崇高的重任。我连保证自己的幸福都不能够，我怎么保证另外两个人的幸福呢？杰婚礼以后两星期我才收到了他的一条信息，这期间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太难受，不允许自己每天等着他的电话。甚至强迫自己再次打起林的主意，邀请他一夜情，虽然还是未果，但我用这个游戏来排遣自己的失落的心情。杰的短信发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去海南旅行了，期间他给我写过一封email，不过我刚好那些天都没有上网。他说改天见面详谈，不晓得要谈什么，分手，还是正式宣布我从他的男朋友变成他的婚外同性情人？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有时候我甚至想，还是分手比较好，某些时候我还是会有一些单纯的理想化的想法，觉得继续维持关系那是对别人婚姻家庭的亵渎和破坏，我还是有一些传统思维的，认为婚姻和家庭在默认情况下都是崇高圣洁的，不应该受到侵犯。但是，我，可以从此不再见杰么？或者我可以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来见么？我可以只是见他而不会想和他上床么？我没有办法给出确定的答案。不管我们之间是不是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但至少这份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性欲的牵绊和不舍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杰说，他已经结婚了，不能够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时间和我在一起了，甚至忙起来的时候可能会很长时间都碰不到合适的机会见面，也不太可能在我家陪我过夜了……我和杰见面的时候，他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先跟我讲了自己身份的改变，以及这对我们的关系造成的影响，还有希望我体谅他并且以后能够尽量配合他的时间和场合。当然，他的话语没有这么直接，但是意思就是这样。我听明白之后有些困惑和茫然，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样不问我的意见就规划我们以后的关系状态呢？我说过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么？何况不仅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很多对我提出的要求。比如要体谅他，具体来说要不介意他有了妻子并且拿不出更多时间陪我，我不能吃醋生气；还要配合他的时间，比如他刚好有时间做的时候我不管自己是不是有时间有心情也必须配合他做，否则失去了这个机会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杰，我没想到你这么会盘算啊，我还以为你结婚了就收山不玩了呢，你这算什么？杰有些错愕，好似天经地义的事情竟然遭到了我的怀疑一样。你如果没有时间就不用再来找我了，我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啊？你如果怕不方便的话，那我以后就再也不打电话给你了，我可以现在就把你的号码删除。我说着就掏出手机示意要做这个删除的动作。他却一声不响把我的手机夺了过去。我又笑，真是滑稽，为什么就必须要做这样一个更加偷偷摸摸的男人背后的男人呢？杰自然不会了解是他说话的语气伤害了我，他这样一个老实的男人，还以为我一直都和他一样一心一意要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可以无条件地理解并且支持他。当然，到了最后，我不和他一心一意又能怎样？我知道最后还是会怨天尤人地配合他了，没办法的事情，世上的人总是你吃定我我吃定你，我就是被他吃定了，不管我一开始愿不愿意，最后肯定都还是会按照他的意思来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么？爱一个人就是爱这个过程中的痛苦么？那么，爱就是受虐的冲动了，但是，等等，我是什么时候承认自己爱他的呢？爱？！多么肉麻而可怕的字眼啊，我不要……我和杰在他结婚后第一次见面，虽然交谈不是很愉快，但还是很自然地上床了。三年来我们早已经熟悉了彼此的身体，而这一次几乎是我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加上他婚前筹备期间忙碌的时间，我们将近两个月没有做爱了。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有点怀念，又有点新奇，总之，感觉，还不错。事后我想了想，其实之前我们因为相处时间太长，对于做爱已经有些穿衣吃饭般的日常之感，多的是必须的需要和习惯，刺激和兴奋早已经淡然了。何以在他结婚之后，反而多了点新鲜的感觉呢？只是因为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还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呢？我们似乎总是会对别人的东西表现出非理性的好奇心和占有欲，总是觉得别人家的饭好吃，别人的衣服更漂亮，别人的男朋友更顺眼，等等，诸如此类。当杰成为了别人的丈夫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隐秘和困难，是不是因为这样，反而刺激了荷尔蒙的分泌？好奇怪的人哪……大抵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做爱，让我决定还是继续和杰维持关系，即便是性伴侣也好，做生不如做熟，大家知根知底的，再说之前关系一直不错，何必非要另起炉灶呢？再说这年头，找个相互喜欢而又令人放心的人上床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自己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也实在没心情再从头折腾起了……想通了，我的心情反而释然了，开始和杰开起玩笑来。我说，咱们现在就算是正式开始偷情的关系了。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既然算是你偷的，那么你好歹要让我体会到一点儿优厚政策啊，别让这句名言在咱们这儿对不上号了啊，哈哈。杰无法接受我这样过于不正经的言论，但是他缺乏有力的语言来反驳，只是反复说，胡扯，胡扯，呵呵。我继续逗他说，在民间啊，两个人要是偷情的关系呢，就被称为姘头，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我的姘头了。不过按照我一贯喜欢用叠声字的习惯，我决定叫你“姘姘”，你觉得怎么样啊？杰已经听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说，够了，够了，难听死了，姘你个头啊。我笑得死去活来，对啊，对啊，就是姘你这个头嘛。他威胁说再叫就要来撕我的嘴，我当然要说来啊来啊，所谓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听上去很低级，不过我想所有人在经历着的时候，还是感觉不错的吧。至少我是开心的，甚至忘记了自从杰婚期定下之后积压在我心头的沉痛的感觉。不过，偷情，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社会公认的某些道德观念还是有它们的道理的，比如说，几乎所有社会里都对偷情是人人喊打的，小的时候看着纯情小说长大，也觉得和一个人处于恋爱或是婚姻状态下，而又去和另外一个人做出那些苟且之事的话，的确会让人生出不洁之感。虽然长大之后发现现实中偶尔出轨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尤其是在同志圈中，结了婚的男人在外面继续寻找性满足，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想想这也符合人性需求，所以我开始对道德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并渐渐开始蔑视起来。但是，当我自己真正开始做这些触及到自己从前的道德底线的事情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这还是件永远都不可能理直气壮的事。而更严重的事，开始了这种关系之后，我才发现除了做爱时短暂的快感之外，其余的时候，几乎都是痛苦。不能经常见面，不能不分时间打电话给他，他在家陪着妻子的时候甚至连短信都不能够发。相见的时候也总是急匆匆，直奔主题而来，完事就要尽快离开，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去。我不晓得杰的心里是怎样的感受，我是越来越感受到屈辱了。我看到有本书上描写作为情人的内心的这种屈辱感，一天天累计，终于有一天，屈辱和怨恨聚成大浪铺过来，情人立刻就疯掉了，失去理智做出的事情往往伤人伤己。所以那些有着“越过道德的边界”情节的情色电影，激情过后，最后也总是没有好下场。我开始重新衡量道德的意义了，当我们对它嗤之以鼻、背道而驰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背离人群基本的生存法则，以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但其实却是把更大的压力和更大的危险扛到了自己的肩上。我想，没有比随波逐流着去生活更容易、更省力的了吧。而边缘者、疏离者、背叛者，无论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都是无法掩饰心底的沉重和压抑的。某次又是我们偷期相会的时候，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杰，他表示困惑，他不习惯这么深刻的思考，只是说，你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对你好的。虽然是过于朴实以至让人觉得有些太过吝啬的话语，但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些安慰，心里好受了一些。我把身体靠近了他一些，抚摸着他柔软的背，他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也在我的头上轻抚。这样和风细雨的时刻让人心里无比宁静，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忘却所有的担忧和顾虑。我们可能以后更难见面了……杰突然打破了沉默，我睁开眼看他，神色有些凝重，欲言又止，仿佛在酝酿很大的勇气，才可以把话继续说下去。她，有孩子了，身体状况不太好，已经向单位请了假，过几天就要开始在家休息了……所以，我要照顾她……更没办法找借口出来了……我刚刚宁静了片刻的心情，立刻又风雨交加起来。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在我们都还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把气氛弄僵。这么快就有了啊，你还挺能干的嘛，哈哈，恭喜你啊。我撑开笑脸，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他开着玩笑。他一时愕然，不晓得我这笑究竟是表示生气，还是故意在讽刺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事情早已经超越我的经验范围了，事实上我根本就是个还没有任何经验的人，我一直在用自己对事情的想象来应付遇到的状况，不过，这样的时刻，我还没有想到过，所以也不知道怎样表现才算自然。那么，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你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吧，这个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是无所谓的……还是家庭比较重要……这就是我所能说出的所有的话了。之后我下床去浴室洗澡，杰也默默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公交车上的广告总是密度极大，在坐车不长的时间里就要重复好几次，让所有人都被迫遭受不间断的广告轰炸。我总是在坐车的时候望着车里的电视机屏幕发呆，别人大概都在奇怪如此令人厌烦的广告为什么我会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其实我并没有在看，我只是习惯性地眼神放空而已。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久了以后，难免会常常这样在人群中失神。虽然和杰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回想起来，似乎我的记忆中还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时间比较多。两个男人似乎于公众生活中实在没有多少可以一起共同进退的场合，他能够陪我做的事情也有限，多数的时间我们都只能躲在自己的巢穴里，苟且偷安，浮生半日而已。我常常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保持了好多年的习惯，每次售票员都会不确定地问我，一个人么？我只好肯定地重复给他听，对，一个人。杰总是说宁愿在家里看碟，其实是害怕两个男人一起去看电影那种奇怪的感觉。其实谁会注意你呢？即便会因为这个城市太小而经常遇到熟人，那又如何呢，真的那么严重么？我们也不太会一起逛街，那更是男女情侣的专利，我们无法体验那种乐趣。杰说，每次上街总是会看花眼，又热，又花钱，还不如在家待着。但是我喜欢在街上走走，看看东西，看看人，感觉人生烦扰，世事精彩，不过这种乐趣也一直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独乐而已。甚至连打球也都是我和我的同事约，他和他的同学约。我们能够一起做的事情，似乎就只有在我家里上床、做饭吃饭和看电视了。所以我是寂寞的。这个讨厌的字眼，不想提起，但却不能不承认。杰的新婚妻子怀孕以后，杰花更多时间做全职贴心老公，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吧，电话很少，短信很少，有时甚至会绝迹很多天。我不敢打扰他，也不想示弱，我要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我不想因为太在乎而让自己受到伤害而又让对方感受到太多的压力，而最终把关怀和爱变成了痛苦的负担。但是，首先痛苦的就是我。我是一个太容易感受到寂寞的人。日复一日的工作，公交车上喋喋不休的广告，热天里茶饭不思的坏胃口，我的“无精打采慢性病”又开始严重起来。我在QQ上和老男人骏聊天，他说，小孩子，懂得什么是寂寞啊？我说，寂寞难道也有年龄歧视啊？而且我觉得有歧视也该是歧视中年人啊，你看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才是没时间寂寞呢吧？聊天的时候刚好天气不好，本来炎热的天气因为突然袭击的冷空气而变得异常寒冷，气温足足下降了十几度，而且阴雨绵绵，天空阴沉，让人心情都变得压抑起来。老男人那天的心情也不太好，跟我聊天的时候话语都突然变得忧郁起来。骏和我认识很久了，是个很有趣的聊天对象，风趣、幽默，我们常常互相打击对方，因为兴趣和喜好都很一致，所以和他说话常常让我有棋逢对手的感觉，很开心，也很过瘾。只不过，他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男人，经常不方便，电话也从来都是他打给我，而我从不会主动打给他，担心他会不方便。下雨的这天下午，骏说难得一个人在家，可以安心地上网，却没想到我在这里不停地向他讲我的寂寞。我以前也有几个好朋友，大家很谈得来，后来有的出国，剩下的也渐渐疏远了。朋友就是这样，一旦走远了，就只会越来越远。骏突然很伤感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我说，中年人要顾工作，要管家里老的小的，还有时间寂寞么？骏说，人好像是年纪越大越寂寞，朋友越来越少了，虽然身边的各种人越来越多。我再次说，算了嘛，每个人到最后都是要孤独的，殊途同归吧。骏大笑，你怎么比我还悲观啊。我说，难道不是么？我们为了摆脱孤独和不安全的感觉而需要爱情，但是爱情常常带给人的是更深刻的孤独和折磨。怎么了，小孩子又为情所困了？我问他，你觉得情最可怕的是什么？骏说，应该是你情我不愿吧，哈哈，不对等的情，对双方都是折磨。我说，我觉得应该是认真，对情认真了，就不好玩，痛苦就来了。骏说，但是不认真的情，能算情么？我一直想把情当作是生活中的一种消耗品，可以好好享受，但是不能付出太大的代价，更不能付出自己负担不起的代价。我不敢投入，担心投入得不到回报，害怕认真只证明自己幼稚，而成为自己的一种屈辱。但是，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害怕也好，担心也好，都没有用了。会情不自禁地认真，会因为过分在乎而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到对方的手上。结果总是别人都还没有出手，自己就被伤害得一塌糊涂，自我折磨加上人与人之间折磨，这就是爱的代价，总是与痛相伴。我无法体会骏内心的寂寞，也许承担着各种责任的中年男人内心的确是寂寞的吧，不然何必在凄风苦雨的午后跟一个小自己十五岁的“小孩子”讲自己的阴郁心情呢。但是，我虽然听了，但是无法体会，无法产生同感，我们基本上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代人。但是我和杰呢，他能够体会我的寂寞么？或者守候在妻子身边的他，也正在经历着寂寞吧？我不得而知。这几天，我在看米兰·昆德拉的《慢》，里面说，伏在摩托车龙头上的人，心思只能集中在当前飞跃的那一秒钟；他抓住的是过去与未来都断开的瞬间，脱离了时间的连续性；他置身于时间之外；换句话说，他处在出神状态；人进入这种状态就忘了年纪，忘了老婆，忘了孩子，忘了忧愁，因此什么都不害怕；因为未来是害怕的根源，谁不顾未来，谁就天不怕地不怕。我常常害怕，大概就是因为我总是在想着未来吧。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眼下，我以为我在爱着的人，却总是很难露面，我不晓得他是想疏远我，还是以为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体谅他。我其实并不是那么能够承受孤独的人，特别是当我感觉到自己开始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对我的疏远会让我感觉到更加刻骨的孤独。我开始焦虑，到底是相信杰和我的感情，同时相信自己能够坚持？还是务实一些，正视自己的寂寞，并且想办法排遣呢？我有点一筹莫展，我一直是个对于寂寞无能为力的人。一个人自然是寂寞，但是在人群里，在狐朋狗友的交杯换盏间，也一样是寂寞到骨髓里的感觉。我们到底该怎么来面对这个问题呢？人总是感觉到孤独，并且总是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婚姻是人类社会提供给大多数人的一个方法，但是我们呢，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男女婚姻的我们呢，可以用所谓的男人之间的爱情来解决这个问题么？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我多么地爱一个人，我仍然觉得恐慌，仍然没有安全感，所以仍然是孤独的。总觉得这个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我们注定终有一天要分开。拥有对未来的憧憬，这应该是爱情之所以美好的一个重要原因，一对相爱的男女可以设想他们的未来，结婚，生子，厮守到老。而我们呢，虽然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有前途，但是我们却是一开始就被掐断了前途。没有未来，我就一直现在爱的恐慌里。我整天都在思考着这个困难的问题，没有答案，却让自己疲惫不堪。就在我神思恍惚的时候，我却在街上看到了几乎可以算是朝思暮想的杰。那个时刻，我想自己的样子大概是很憔悴的了，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地思念过一个人，当然这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和一个已婚男人维持感情的状况。那天我在街上晃荡，天气很好，街上人很多，双双对对的情侣、夫妻相携走在街上，那真是何等的良辰美景。但是对于我，这些美景都是刺眼的，因为他们都在提醒着我的寂寞。人很多，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杰，在隔着人群距离还有很远的时候。他也远远就看见了我，但是看他立刻错开眼神看向别处的样子，大概是准备和我行同陌路了，因为一个女人挽着他的胳膊。我顿时心凉了半截，这种状况我也设想过无数次，但是今天真正要面对了，我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有些钻心的疼痛。我无意识地往前走着，不敢在向他们看过去，但是我却感觉到他们俩的身影正在不断向我靠近，靠近。怎么回事？我心里不解。不是要避开我么，怎么又朝我走过来了呢？要打招呼么？你怎么向你妻子介绍我呢？罗杰恪！我突然听到有个女声在大声叫我。他们离我越来越近了。是她，是杰身边的女人在叫我。我看见她脸上有惊喜的笑容。而他脸上是万分的惊恐和不安。我也被吓了一跳，有一秒钟魂飞天外般的失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定睛一看，他们俩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了。原来是她，林婷妤。世界真小。真的很小。小的可怕。她却很兴奋的样子，大咧咧地拍我的肩说，真的是你啊，多少年没见了啊，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我们是高中同学，毕业以后就再没见过面，看得出来她的确很高兴，但是我却只有震惊和惶恐。杰也差不多，表情极其不自然，好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笑。婷妤唧唧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话，我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直到他拉过杰向我介绍说，这是我老公，刘杰，我们三个月前结的婚。她说话的时候一边看我，一遍微笑着望向杰，眼神中充满幸福和自豪的神情，我想大概他们小夫妻感情真是不错的吧，看她的样子，的确很幸福，让人羡慕，甚至是，嫉妒。我不得不结束自己失神的状态，勉强挤出笑容，把手伸向杰说，你好，你真有福气娶到婷妤这么漂亮的老婆。杰愕然了片刻，也伸出手和我握了握，湿湿的，很多汗。婷妤拿出手机，问我说，你的号码多少，我打给你，你记一下我的号码。我说了我的号码，手机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一边记下了婷妤的号码，一边说，那你们再逛逛啊，我有事先走了，有空联系啊，呵呵。婷妤微笑着说，好啊，电话联系。我不敢看杰，赶紧转身离开，简直是仓皇逃跑。我走过了三四个路口，才感觉到安全一点，才慢下脚步来回想刚才的一幕。这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么？我这些天不管是吃饭睡觉做事都在不见断地想着他的这个男人，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街头相遇了。而且他的妻子竟然还是我从前的同学！结婚那天我只注意杰了，没仔细看他盛装的新娘，不然我该那天就认出她来的。林婷妤，又是一段遥远的记忆，让人心烦却无法忘记的不甚愉快的往事。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杰。对不起。他在电话那头嗫嚅着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好像也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但是这整件事情到底是谁做错了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直沉默着。杰以为我没听到，一直喂、喂。我说，我听着呢。他沉默了。电话里传来婷妤呼唤杰的声音。他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足足发了一分钟呆，然后抬起头看四周，所有的景物都是如此地陌生，连天空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似的。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茫茫然不知该走向何方。过了很多年，同学说起早恋的事情，还会把我和婷妤列入这个名单。也许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吧，大概婷妤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事实并不是这种，至少我从来不这样认为。高中的时候，我和婷妤是同桌。婷妤是个开朗大方有时甚至有些霸道的女孩，对于任何事情只要她觉得重要了，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争取，这是她的优点，但也是讨人厌的地方。那时，我是成绩出色的优秀学生，婷妤成绩也不错，但在班上只能算一般。每次考试她可以保持在前二十名之内，但我是前三之内，所以热爱学习的她在我们认识不久就成了时常停留在我身边的女生。开始只是讨论习题、学习方法之内，后来她索性去向老师申请做我的同桌。我本来和原来的同桌相处融洽，但那个女孩以为我和婷妤已经是那种关系，所以婷妤来和她说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而我，因为两个都是女孩，无法表示拒绝，生怕再添误会，但却让大家都更确信我和婷妤的关系。做了同桌，婷妤更加主动，总是不断地问各种习题，讨论每门功课，我的每件事情她都十分关心，不管我愿不愿意。其实我不是那么热爱学习的人，更加没有耐心解答她所有的问题，我也不是喜欢和别人分享的人，所以实在无法接受她一点点对我私人领域的入侵。而那时候，其实我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因为我喜欢上了我们的班长，一个擅长打篮球的结实的男生。所以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承受着双重的痛苦，一方面要敷衍婷妤喋喋不休的问题，一方面还要压抑着自己内心对班长的绝望的暗恋。终于终于熬到了毕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那时候我想即便没有结果，我也要让他知道我的感情，知道我这三年来是如何地在心里收集着他的一点一滴，如何痛苦地掩藏着对他的爱慕和关怀。我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他，甚至不去澄清同学对我和婷妤关系的误会，以为这样我内心里的秘密才是真正安全的。而他大概和所有同学一样，都以为我和婷妤是一对了吧，甚至连婷妤和我自己都快要以为这已经是一个既成事实了。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毕业的时候，我报考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城市的大学，以我的成绩，去那里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就是说我们就要从此分开了，而我和他因为我刻意的疏远，三年里却没有建立起比较亲密的关系，只是见面点个头的同学，毕业后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再联系了。所以我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了。我想，虽然这份爱在心里萌发出嫩芽的时候，我就必须自己让它泯灭掉，但是，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曾经用三年的时间来一心一意地把他放在心里。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合适，希望不会影响你高考的情绪。我只是想说，我不能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从高一时我们走进这个班起，我就一直喜欢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眼、我的心。我们近在咫尺，但是我却一直不敢说出我的感受，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你，看到你开心我就开心，看到你失落我也失落。我本来想把这份感情就永远地埋葬在自己心里的，但是，随着分别的时间一天天临近，我却越来越难过，我害怕以后不能再每天看到你，不能再和你同在一间教室上课，甚至不能同在一个城市。我想，即便我说了这一切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至少要让你知道，知道有一颗爱着你的心，曾经在你的身边剧烈地跳动着……这份肉麻的情书是我在晚上做完功课之后在日记本里打好草稿再誊写到信笺上的，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我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生怕写错了一个字就破坏了整封信的完美，就是破坏了自己这份全心坦白的诚意。写了很多遍，直到没有任何瑕疵为止，字纸篓里堆满了写坏的信笺，其实大多只是某个笔画写歪了而已。因为弄得太晚，我第二天醒过来了已经迟了。那天早上有最后一次重要的模拟试题讲评，我匆忙中把信笺夹在书本里塞进书包就往学校奔去。接下来，在我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这份信送到他手中的时候，却被婷妤看到了，她急着看我做的习题的答案是否和她的一致，没想到却翻出了一封我熬夜写完的肉麻情书。她以为是给她的，放学时叫住我说，看了信感动极了等等，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还把信给她交情好的几个女生看了，一帮女生都在感动得不行。而我，只想从四楼跳下去……最后，那份信还是留在了婷妤的手中，而我喜欢的那个人至今仍然不知道我曾经暗恋过他三年，他大概都快把我忘了吧，我也早已失去了他的消息，不晓得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了。我出发去念大学的时候，婷妤到车站送我，我忍不住，还是告诉了她，其实那封信是给另外一个人的……从此，我和婷妤也失去了联系，直到几天前和她跟杰在街头相遇。世界上最空虚的时刻，就是一夜情之后醒来看见身旁躺着一个陌生的身体。在街头偶遇杰和婷妤之后，我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情如此糟糕，杰给我的寂寞让我痛苦，还有他的妻子竟然是我原来的同学，还有什么呢？还有我对未来的恐慌么？还是对自己的失望？处于这样焦灼的状态三天后，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行了，如果不想个办法让我目前的状态改变一下，我觉得自己可能要疯掉了。下班在公交车上看着广告发呆时，老男人骏打电话给我，说了没两句，他已经听出来我情绪不太对，就问我说，嘿，小孩子又受什么打击了，怎么遭霜打了似的？我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就说没什么，就是最近觉得比较闷而已。闷？要不要刺激一下啊，哈哈。骏坏坏地笑着说。怎么刺激啊？出来我告诉你嘛。骏约我去喝酒，我此刻很想要用酒精麻醉自己，让自己可以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拉。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啊，不用陪老婆孩子么？我一见面就开他玩笑，这个表面上有些暧昧和狡猾的老男人，本质上却是清高而敏感的，但我却就是喜欢逗他，以此为乐。虽然跟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但是心里却感觉他已经是个非常熟悉的朋友了。几杯酒下肚，玩笑开始更加放肆起来。你今晚敢不敢不回家啊？我笑着问他，酒劲儿已经上了头，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哈哈，有什么不敢的啊，不过不回家去哪儿呢，你收留我么？骏故意作出淫亵的表情，坏笑着看着我。可以啊，不过你不怕失身么？我开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啊，我好久没失身了哦，巴不得失一失呢。我们俩看着地方，然后一起放肆地大笑起来。然后，我把骏带回了我家过夜老男人技术有些粗疏，看来跟男人做爱的经验还比较欠缺，但是很温柔，很有耐心，虽然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是他轻轻地吻过我身体的每个角落，还是让我感觉到一种被抚爱的快感。我醒来时，头痛欲裂，酒精还残留在血液中，有些残存的力量还笼罩着我，让人一时想不起身在何方。骏躺在我身边，中年男人的身体，有些虚胖，从背后看上去，到和杰有一分相似，只是比杰更胖一些而已。想起杰，我的心里一下子像是被刺了一刀似的，又说不出的难受。我突然对身边的骏生出无限的厌恶感，这种厌恶迅速蔓延，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都厌恶起来。我冲进浴室呕吐，隔夜的酒已经呕不出来，只有些胃里的酸水灌进口腔鼻腔，难受异常。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骏已经起身开始穿衣服。我只希望他赶快离开，他冲我笑笑，这是我们第一次上床，彼此之间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试图走上来抱住我，我转身去开窗。他愣了一下说，那我先走了。我没有搭腔，甚至没有转身看他，大概过了一分钟，我听到背后骏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又关了起来。老男人走了。我面对着一个放纵的夜过后荒凉的自己。是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都变得更加荒凉了，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痛苦而又茫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上床，这种感觉真是可怕，甚至让我有些鄙视自己，寂寞真的那么可怕么，还是嫉妒，还是怨恨？我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情绪掌控着啊，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我是从来都不反对一夜情的人，虽然我真正的一夜情的经历并不多，而且一夜情的对象本来就是相互有好感，一夜情变成了多夜情，性关系变成了恋爱关系。我想有时候身体的需要真的是不应该被忽视和压抑的，压抑并非一定就是坚持原则，就算是有信念有意志有操守，做爱的需要就像吃饭一样，是多么正常的需要啊，如果你恰好这时候没有相爱的人在身边，难道就必须忍耐么？难道没有喜欢的饭菜就要忍饥挨饿么？而且一夜情也可以检验两个人是否在性关系上的和谐程度，以此来决定两个人下一步的关系走向，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又有什么必要再继续呢？如果性很完美，那再来展开心灵层面的交流也不晚啊？但是，这些都是废话了，现在我只感到刻骨的空虚。我的脑海里全是杰的样子，他在笑，他在哭，他在皱眉，他在发怒，我的心里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想马上找到他和他说个明白。但是说什么呢，我又完全没有头绪。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杰。我茫然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找到接听键按了下去。杰说，喂。我也说，喂。沉默。杰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屏住呼吸。他说，你还好么？我说，哦，什么。他又说，你这几天还好么？我说，哦，挺好的。又是沉默。我顿了半晌，又说，能有什么不好的呢？你认识她？杰终于说出了他想问的问题。我突然觉得好笑，于是就大笑了起来，笑声在电话听筒里变得非常狰狞。我说，我们以前在同学。世界是不是很小啊，哈哈。杰没有再说话，又是半天的沉默。最后他说，我过两天找你。说完就挂了。我看着手机又跳回来“中国移动通信”，一下子不明白自己到底刚才听到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在想，这就是我一直念念不忘，还为了他在一夜情之后倍感自责的那个人么？为什么觉得那么陌生呢？他是别人的丈夫，他的妻子是我的旧同学，我为什么还在为他这样为难着自己呢？对了，他是别人的丈夫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的关系跟从前不同了，已经有一个人站立在我们中间，如果从前这个人还是个抽象的概念，那么现在她已经具体了，她就是我的老同学，林婷妤。我不行了。我见到林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你小子怎么了，几天不见瞧你都憔悴得不成人形了。怎么，纵欲过度了？我没心思和他玩笑。我尝试了一夜情疗法后发现自己的心情没有好转，于是想到了林，或许尝试一下跟好朋友倾诉，看能不能缓解一下自己已经过分焦灼的情绪。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必须彻底断了，否则我要疯掉了。林了解了我这副得性的原因。他不说话，慢慢地掏出烟，点燃，安然地抽了起来。我又继续唠叨，真的，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没有任何快乐可言，只会让我越来越犯贱，糟蹋自己。林给了我一支烟，帮我点上，然后淡淡地对我说，镇定，要做决定也要冷静下来再说，瞧你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是不要急着下什么结论吧，不然还是一样，最后都是糟蹋了自己。我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跟林说了自从杰结婚之后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从我那晚喝得酩酊大醉到前晚因为痛苦而再次酒后失态和老男人骏上了床。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些羞愧，毕竟是把自己不那么洒脱的事迹袒露在别人面前，让我觉得似乎林已经在幸灾乐祸地嘲笑我。为什么要玩这样的游戏？结婚了不就该断了嘛，还这么纠缠不清的。我看啊，痛苦也是活该。他果然很刻薄，以我们的熟悉程度，我想象得出他的反应。但是我现在要的不是这样简单的指责，而是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和支持。此刻的我，异常脆弱。林说，分手是应该的啊，你还犹豫什么，分了就完了呗，等你忘了他，也就不会再痛苦了。但是，……打住！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不要再但是了！你要的不就是别人对你的支持么？那么我支持你分手，不要再拖泥带水了，也不要再说那些无谓的理由了，既然决定要分手却又想着但是啊他又对你如何重要啊这样的屁话。干脆一点，结束了拉倒，这样你才不会再被他折磨，也不再会自己折磨自己。但是，分手对我来说一样很痛苦啊。我还是把犹豫说了出来。我始终舍不得他。林冷笑，你不觉得他很自私么？你也一样，一样自私。我知道他心里是在乎我的，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刻意伤害我的。但是他已经伤害了你，还自私地要你在他的婚姻之外等着他，满足他这方面的需要，而他同时又在别人面前表演婚姻幸福的戏码，他倒是四角俱全了，你呢，你只能被动地等着他随叫随到。而你也自私，只为了自己一时之欢而不肯放手，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痛苦。相信我，你们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我黯然，他的话让我更加沮丧了。其实我也不想要什么结果，但是的确不想放手。那些和杰温柔缱绻的时刻，让我一想起就心痛。跟林的谈话，没有帮助我疏缓情绪，反而更加惶恐了。如同溺水般无力。我试图拯救自己。而现在唯一的方法似乎就是离开杰了，不再和他见面，不再想念他，直到把他彻底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除。但是这有可能么？有人告诉我说，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找另外一个能够让你投入的人，或者找一件令人能够专注的事情去做，专注的瞬换嵊兴寄睿膊换嵊斜А?/P找另外一个人，我想起来自己刚刚和另外一个男人上过床，但是我现在想到他的样子还有恶心的感觉。爱着一个人却和另外的人做爱，这感觉真像是吃饱了饭还要让你再吃一顿，没有了任何好滋味，只剩下作呕的反感和痛苦。林说，相信自己的消化能力，肠胃功能会恢复正常的，有食物总还是好的。第三天晚上，骏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一个有点黄的小段子，还算有点意思，我看了忍不住笑了笑。我想林的话或许还是有道理的，别断绝了自己的去路，即便自己现在不想吃，或许总会有饿了的时候呢。我给骏打了电话，一如既往的嘻嘻哈哈一番。我们都没有提那晚的事情，骏说在外面喝酒，问我要不要去。我说我怕再喝醉了。他大笑，害怕再次失身啊？我也笑，反正了已经失了，也无所谓了。他说，那就好啊，快来吧。见面的时候，骏第一句话就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呵呵。果然是个敏感的老男人。好像没有哪个gay是迟钝的，大家都是心细如发。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感情越难维系。我笑笑说，怎么会呢？我像是那么不懂事的小孩子么？骏说，你本来就是啊，小孩子啊，哈哈。我们碰碰杯，把酒干了下去。酒精又开始麻痹我的神经了，我觉得自己轻松了起来，这些天来没有过的轻松。我开始主动喝起来，不用他劝，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我又开始寻找那种酒精带来的快感。不要喝得那么急，容易醉的。骏突然很温柔地对我说。我已经有些酒意，恍惚地笑着，结结巴巴地对他说，没关系，没关系，醉了不是正好么，又可以失身了。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看到骏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没有引起过分强烈的反应，我看看窗外刚刚蒙蒙发亮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骏突然说，大清早叹什么气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还睡着，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睁开。我镇定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啊，你醒了？他翻过身靠近我，试图要抱住我。我忧郁了半秒，决定不拒绝。骏的怀抱比杰的更加软和，中年男人热烘烘的身体，清晨本就无力的身体更加绵软，无法动弹。舒服么？他问我？什么？我说。我抱着你，你觉得舒服么？还不错啊。老男人嘿嘿坏笑两声，打了个哈欠，很惬意的样子。我再次往窗外看了看，茫然无措的感觉再次击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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